正所谓知夫莫若妻。
这时候的秦良弼,果然如她所担心的那样变了脸色。
“夫人,怎么回事?今天是四娘她三哥三嫂来敬茶的大好日子,她人呢?”一直都为自己擅自做主给一位皇子娶了妻的秦良弼面上瞧着镇定,实际上心思早已经不知道飘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所以才一直没有现,在这样的大日子里,自己最娇宠的女儿居然没有出现。
秦阮氏掩饰性地拢了拢自己头上的玉钗,故意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大概是前儿累着了的缘故,四娘的身体有些小恙,为了让她安心将养,我特意免了她今日的请安,让她呆在自己院子里休息。反正,她与她嫂子昨儿也正式见过了,很没必要再讲究这样的虚礼。”
“有些小恙?我看她是心虚的不敢出来见人吧!”心里的压力和焦灼在这一刻化作了无边的怒火,让秦良弼破天荒地在子女们面前火了。
他重重地拍了下黄花梨木的太师椅扶手,“从小到大我就没少教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做人道理,如今她做错了事情,不但不思悔改,还一心想着逃避,简直让我失望透顶!来人!去把四小姐请过来,让她当着我们全家人的面,好好的向她三嫂道个歉!”
一个从来不曾过火的人突然火无疑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更别提这个人还是家里的一家之主。
一时间,正厅里的气氛如同山雨欲来风满楼一般,压抑的几乎让人窒息。
“请什么请!四娘会变成现在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还不是你们父子几个给宠出来的?”被丈夫在新儿媳妇面前踩了脸的秦阮氏也恼了,“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四娘她的身体根本就没什么问题,是我见她这几日做事实在是太过糊涂,才会禁了她的足,把她关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好好反省!”
“禁足?你确定你是禁足而不是特意帮着她躲羞吗?”秦良弼没好气地又呛了自己夫人一句。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女儿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随便你怎么说!”秦阮氏被丈夫气得直接撂了挑子,一张风韵犹存的面容也因为愤怒而变得涨红起来。
秦良弼因为妻子强行逼迫着他给外甥娶妻的事情,心里一直都有些不得劲儿,所以才会压不住的火气的在这个时候与她怼了一怼。
不过秦阮氏自从嫁给他以来,为他生儿育女,操持中馈,处理各种人情往来从没有出过任何差错,认识她的人也一向只有夸她的,而没有说她不好的,再加上她还是自己相依为命的妹妹唯一的闺中密友,秦良弼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为自己能够娶得一个这样一个贤良妻而颇为自得的。
如今眼瞅着她被自己气得脸面都涨红了,哪里还顾得上教训自己犯了大错的女儿,连忙忙摆出一副前面衙门里还有别的事儿要做的架势,欲盖弥彰地又和秦承锐夫妻两个随便说了两句嘱咐的话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一走,整个正厅里的气氛都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秦阮氏没好气地冲着丈夫几近落荒而逃地背影哼了一声,重又摆出一副很是亲热地面孔把陆拾遗招到自己身边来坐着说话。
陆拾遗经过这一番你来我往的冲突,俨然估摸出了秦阮氏的几分真实性情,自然做足了新嫁娘的娇羞腼腆样子,配合地与秦阮氏说起话来。
而秦承锐也没有忘记自己向陆拾遗许下的承诺,时刻守在陆拾遗的身边,为她保驾护航。
秦承锐虽然失去了前几世的记忆,但是他对陆拾遗的感情早已经深刻进了自己的灵魂,因此,尽管在外人眼里看来,他们还只不过是一对才刚刚结合的夫妻,可是他们的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带出了几分老夫老妻才有的温馨和默契。
这样的温馨和默契看在秦阮氏眼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欣慰和感伤。
她觉得,眼前这个儿媳妇,哪怕是带到远在京城紫禁城里的小姑子面前,那也是半点都不丢份儿的。
她也相信,她那个傻女儿在看了她三哥三嫂的相处后,一定会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再不会生出那样害人害己的妄想了。
在秦阮氏分神想到自己女儿的时候,她那被她强行禁足拘在自己院子里抄写佛经压敛心头妄念的女儿已经偷偷摸摸地带着两个贴身丫鬟赌气似的穿过宁州府府衙后院的小偏门,跑到外面去了。
宁州府与京城相隔甚远,规矩自然也不如京城一样森严繁琐。
秦佩蓉作为秦家唯一的女儿,打小就受到了家里人的万千宠爱,秦良弼等人没少带着换了男装的她出门走动。
不过像今天这样,仅仅带着两个小丫鬟跑出来,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秦佩蓉的两个贴身丫鬟怕担干系,从出来以后就绞尽脑汁地苦劝自家小姐回去,不想反倒得了秦佩蓉好一通劈头盖脸的排揎。
秦阮氏很小的时候就没了亲娘,是跟着后娘长大的,后娘对她一点都不好,没少暗示家里的仆婢们磋磨她。
为了能够过上一两天舒坦日子,秦阮氏彻底的与后娘撕破了面皮,若不是她外祖家还算有几分能耐,以她后娘那针鼻尖一样的心眼儿,谁也不知道她会落到一种怎样悲催无比的境地里去。
因为从小就吃过下人们的亏,秦阮氏在嫁给秦良弼又陆续生下了几个孩子后,没少对孩子们身边的下人们敲敲打打,就怕他们奴大欺主的让她的孩子们受委屈。
她这样做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的是秦家的几个孩子身边的下人仆婢们都老实的不行,没有一个敢打主子歪主意的,坏处是把下人们尽数养出了一副唯唯诺诺的鹌鹑性格,即便是主子做错了事情也不敢为此做点什么,只知道一再求肯。再求肯的希望主子能够大慈悲的自己回心转意。
秦佩蓉作为秦阮氏唯一的女儿,自然受到了秦阮氏的重点照顾。
在被秦佩蓉狠狠地教训了一通后,两个贴身丫鬟再也不敢如秦佩蓉所言的那样‘多嘴饶舌’,只能忧心忡忡地跟在她后面,默默的在心里祈求老天爷保佑,让府里的人早点现小姐已经偷跑出来的消息。
秦佩蓉从小我行我素惯了,攒了一肚子火气的她随便找了一个茶楼就钻了进去。
那茶楼的茶博士一眼就瞧出了她是个女儿家,不过并没有拆穿,而是毕恭毕敬地把她引领到了一间包间里。
进去的时候,秦佩蓉才现这包厢里居然还有别人,只不过中间隔了一座春夏秋冬的四季屏风。
作为宁州府一把手的女儿秦佩蓉的眉毛几乎是在瞬间就立了起来。
她此刻的情绪本来就不是一般的糟糕,如今那茶博士既然自找死路地凑上门来了,那么她自然不会放过!
就在她想着该怎样折磨这茶博士的时候,屏风那头的人说话了。
由于这屏风是往里敞着的缘故,里面的人并没有现这包间里又来了别的人。
她们低低说的话让秦佩蓉彻底地打消了折磨茶博士的主意,而是冲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赶紧有多远滚多远,随后才做出一副佯装漫不经心地姿态在屏风这边的五开光梅花式坐墩上坐了下来。
“难道这口恶气你就打算这么硬逼着自己吞下去了?”一个听着就义愤填膺的声音在秦佩蓉坐下后,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不吞下去又能如何呢,”另一个声音很是哀婉地叹道:“从小我的父亲就告诉我,我们全家都欠了她的恩情,不管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要让她先挑,我们也习惯了,毕竟她之所以会变成一个孤苦伶仃的人,完全是为了救我父亲的缘故,只是,这次她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
那个哀婉的女声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终于难掩心中痛苦的呜咽出声。
“她、她怎么能夺了自己妹妹的婚事呢?哪怕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她也不能……也不能因为妹妹的未来夫婿是知府之子就……就行此龌蹉手段啊!”
那个哀怨的女声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控诉和绝望的味道。
“表姐,你不知道当我从床底下爬出来的时候,家里人有多吃惊,我娘当场就晕了过去,我爹,我爹也不敢相信早应该坐上花轿的我居然会、会以那样一种狼狈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很努力的想要为我那位好姐姐开脱,可是再怎么开脱又能如何?事情已成定局,我的那位好姐姐也已经成功嫁入了高门……成为了秦知府的三儿媳妇!”
“蕊珠!你这回可真是糟了大罪了!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另一个义愤填膺的声音听到这里也忍不住跟着抽泣了两声,“谁能想到那个女人竟然会是一头白眼狼呢!亏得舅舅舅母一直都把她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她怎么能、她怎么能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情来呢?”
“这也是我想要知道的,”那名唤蕊珠的女子语带愤懑和不甘地不断重复着:“这也是我这几天以来一直想要知道的!”
“蕊珠!后天就是那个女人带着……带着秦三公子回门的日子了,你……你那天……你打算怎么做?你打算告诉秦三公子真相吗?”那位蕊珠姑娘的的表姐用很是担忧地语气问自己的表妹,“以舅舅舅母对她的疼爱,恐怕,他们会直接把你锁起来,也不会让你坏了这门亲事吧?”
“哪里用得着我爹娘锁我呢?”那唤作蕊珠的女子又是一声苦笑,“即便是看在她那为我父亲而死的爹娘份上,我哪怕是心里再不甘愿,也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的把委屈往肚里咽啊!”
“蕊珠,这实在是太委屈你了!”那表姐心疼地再次哽咽出声。
“表姐,现在的我,现在的我真的是什么也不求了,”那蕊珠呜咽着,“我只想要问问她,我只是想要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仅此而已了。”
一直都默默地坐在屏风另一侧听着这对表姐妹谈话的秦佩蓉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明亮。
她毫无预兆地陡然拍桌而起,在两个丫鬟无措的惊呼声中,飞也似的冲出茶楼包间,朝着知府衙门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相对默默垂泪的表姐妹在秦佩蓉离开后,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收了自己的眼泪,一边拿手帕揩拭着自己的眼角,一边默契十足的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