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这是何苦?大帅若是知道夫人现在的情况,不知该多高兴……”
许家离开山东不知所终,龙谦甚为焦虑,江云判断许家一定回了苏州,但遍寻不着,费了很多周折。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报告龙谦后,江云亲赴无锡,接许思进京。令江云意外的是。许思竟然有了龙谦的孩子。
“他高兴什么?他派你来接我。我以什么身份进京?难道他已休掉原配了吗?”
“夫人……”
“这就是了。他不会因我而休掉原配,我却不会给他做妾。从武昌分手。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孩子也不是他的,你回去吧。”
“夫人,大帅实在是太忙走不开。否则一定亲自来接。您就屈尊跟我去吧,便是许先生,也不应在此屈就区区一师范,清华留美学堂已扩建为国立清华大学,大帅已指示教育部,欲聘先生为清华大学校长。此番便一同进京,以许先生大才。必能做出比山东大学更大的成就……”
不等许文夫答话,许思冷冷道,“父亲若是恋栈权位,何必隐姓埋名于此?别说一个大学校长。便是让出教育部长,我爹爹也是不去的。此间甚好,请你们不要再打扰我家的生活了。”
江云没想到许思竟然是如此态度。饶是他一向沉着冷静,如今也有些乱了方寸。作为龙谦的绝对亲信,深知龙谦说服陈淑接受许思之艰难,却没想到许思要价如此之高。休掉陈淑?开什么玩笑!陈淑虽然才学容貌难匹面前次女,却为龙谦生育了两个儿子,还有陈超这个靠山,更为关键的是,陈淑是蒙山军将帅公认的主母,名分早定,龙谦在眼下关键的时候岂可行此无谋之事?何况江云深知龙谦性情,绝不是那种弃糟糠如敝履的小人。此番接许思进京,实为在新朝《婚姻法》颁布之前坐实了事实,免得授人口柄。
“夫人,您就体谅大帅的难处吧,大帅宵衣旰食,实在是没有时间……”
雾气弥漫了许思的双眼,“闻听中枢已制订了《婚姻法》,将实行一夫一妻制,我去了,岂不是从根子上坏了大局?你也不要为难,回去对他说,就当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让他忘掉我,我更会忘掉他。希望他记得曾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为万世开太平……若是他还念及当初的情分,就请他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我早想好了,做一个在太平盛世的平民甚好,平民我来做,太平盛世却要他给。这是我对他的最后一个要求。我意早决,多说无益,你且回去吧。”
江云沉默半晌,对许思深深地鞠了个躬,一言不发退出了院子。
“小思……”许太太见女儿转身回屋,急忙叫道。
“不必说了,小思这样做是对的。”许文夫拦住了妻子,“她说的对,别说我们还薄有家资,便是我教书的薪饷,也足以养活全家了。”许文夫望着这间两进的精致院落,“做一个平民有什么不好?”
“人家非是寡情薄义,小思这又是何苦?而且,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吧?”许太太已将那份怨恨抛去,心里颇为女儿和丈夫的选择不以为然。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小思骨子里刚强的很,不要逼她。”
许太太轻步踱到窗下,听到女儿轻声吟唱着那首她常唱的歌谣,“繁华如梦,世事看透心了然。何不如烟花三月下江南。聆听雨打芭蕉,渔舟唱晚……”
许文夫对妻子招招手,夫妻俩离开了女儿所居的西厢,“不管他对小思如何,却是一代伟人!你看他外收国权,内兴善政,开国会,兴教育,办实业,抑豪强,几个月来桩桩件件,都令我钦佩无已。小思慧眼如炬,可惜……”许文夫跺了下脚,“缘分已尽,不能勉强。”
去年在许思突然反悔济南后,许文夫夫妇不再生气女儿的私奔,听了女儿的打算后细思数日,辞掉山东大学校长之职,带全家返回了苏州。蒙山军军势已成,既然决定脱离那个人,便不便在苏州待了。于是许文夫卖掉了祖宅,来到比邻的无锡定居,买下了这所精致的小院子,正好筹建惠山师范,许文夫化名陶谷,因为他说弄丢了文凭,虽然他精擅数门外语,却只能当个讲师。许文夫本欲告别昔日生活,自然不在意待遇。何况他还有些变卖祖产的资金在手里,生活暂时无虞。只是万万想到的是女儿竟然怀孕了!一度时间令许家上下十分的难办。
还是许思心思坚定。“这算是他给我的礼物。再好没有。跟了他一回,总算有个结果。难道我还会再嫁人吗?世间英雄,不过都是他的陪衬。我这辈子也算不屈了……”
“孩子将来问起他父亲,你怎么说?”
“他父亲已经死了。是无数阵亡于开国之战的蒙山军将士的一员。不会令他(她)蒙羞……让他平平安安长大。做一个无病无灾的平凡人,多好!”
“怎么不屈?他如今做了皇帝。你却要在这里隐姓埋名地受苦……”
“受苦吗?我不觉得。姆妈,我跟了他三年,创业之艰难,我是亲眼所见。风刀霜剑。生死间不容发……大人物们风光背后的艰辛,你是不会懂的。他的心太大,装的是整个天下,我一个小女子是不会有地位的。他的性子我深知,绝不会舍弃原配……是我当初糊涂,被他迷住原是自找,怪不得他……你们瞧着。他不会做皇帝的,他心目中的伟人,不是秦皇汉武,而是大洋彼岸的华盛顿。或许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在他手里,会有一番新的气象。”
许太太原以为女儿深恨那个人绝情,所以才隐居于此。人家倒是找上门来,诚心接女儿进京。以那个人的身份,一妻一妾又算得什么?女儿不肯做妾,她原以为不过是发发脾气而已,谁知道她竟然早已想透了一切,根本没有怨恨之意,甚至不顾即将出世的孩子,宁肯隐姓埋名一生……想到孩子,难道真的要对他(她)隐瞒到底?让孩子以为父亲早已战死疆场?如果孩子有朝一日得知生父为新朝开国之君,又该如何解释?
许太太更为心痛女儿。她是过来人,懂得相思之苦。当年丈夫留洋海外的滋味很不好受。但女儿将要承受的却是无限期的煎熬。那个人会再派人或者亲自来接女儿吗?她认为不会了。谁都有面子,人家如今贵为皇帝,怎么会缺了女人?无情最是帝王家啊。至于他们爷俩经常议论的共和与帝制的分野,她不懂。但是他知道,无论叫皇帝还是总统,都一样。家和国都是一个人说了算嘛,如果各讲各的理,岂不是乱套?许太太又后悔让女儿念书了,圣人的话不遵就是要倒霉,女子无才便是德,如果女儿不念书,哪有后来这一切发生?最后许太太竟然钦佩女儿了,第一是目光如炬,一眼就看上了未来的皇帝,第二是敢驳皇帝的面子,什么来着?功名富贵于我如浮云,可是这挨得上吗?
“小思的决定我支持。她不是小孩子了。”许文夫自然不晓得老妻一瞬间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此事急不得,先放一放未尝不好。小思说新气象,真是不凡啊。”
许思所说的新气象许文夫是看到了。国防军两路出兵,南线自乌兰察布出动,精骑突进,直捣库伦。东线为策应,鲁山屯重兵于吉林黑龙江,严防俄国的可能的军事干涉,另遣一旅骑兵西进,已经越过了巴彦乌拉山,即将与南线之兵会师库伦,外蒙分裂势力不堪一击,一触即溃……自左文襄出兵新疆,再没有看到过国家如此强势了。一切深忧沙俄反应的人瞠目结舌,因为俄国人至今尚无任何动静,但削平叛乱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如果说北疆发生的战事与江南民众过于遥远,身边已有太多的变化。江苏是第一批实行五年制义务教育的试点省份之一,教师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培养教师的师范学校更是受到重视。成立于去年年底的惠山师范专科得到了充足的资金,而教师的待遇更是令人羡慕。许文夫作为讲师,薪水是120新华元。新华元与银洋按一比一的汇率兑换,银洋仍在流通,但所有公务人员,包括吃财政饭的教师所领的薪饷已经不再是银洋而是新纸币了。按照现今的购买力,以许文夫的薪水,足以养活一家。
新政府最近招募屯垦民夫赴边,去了每家给40亩荒地,还给10华元的安家费。更为吸引人的是官府十年不收农税,所得全归自己。因为江浙等省人多地少,所以先期在江浙等地招人,虽然黑龙江之遥远严寒吓退了大部分缺地农人,但还是有人报了名,据说第一批即将出发了,自海州乘船直抵东北。
无锡已经建市。代理市长是一名部队下来的军官,一只胳膊丢了,总是晃荡着一只空袖管。跟昔日官府最大的不同就是此君办事雷厉风行,杀伐不容异断,不喜欢呆在衙门里坐堂,而是晃荡着空袖管四处乱跑。上任之始动静频发,先是划分区域,限令居民清扫各自住所附近的街道并清除垃圾,违者重处。市政府留用的一名老吏忽视新市长的政令被开除,丢掉了饭碗。接着是修建公共厕所,然后借一起驻军武器被盗案,将“盘踞”城内多年的乞丐团伙一扫而空,首领被枪决,团伙成员被遣送北疆垦荒,城市为之一肃。军委会经济局试行的土地管理暂行法案公布后,江苏也是第一批试点省,无锡则是省里第一批四个市,因为代理市长的强势,查田登记开展的轰轰烈烈,豪强为之敛手,是有许文夫所言的“抑豪强”之说。这个姓初的市长有些北方人说的二百五劲儿,但很多市民却喜欢他,喜欢他不像市长的那副样子。
人们议论纷纷的开国大业终于有了动静,就在国防军宣布收复库伦的那天,各大报纸发布了一条重要的消息,首届国会将于4月16日在北京召开!期盼已久的开国盛典终于在国防军的捷报声中拉开了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