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的天空下,萧索的天地间。秋色正浓,烟雨如纱,笼罩着风雨飘零的人世间,大地在寒秋中变得寂静,变得彷徨。汴梁城不远——但也无法计算它的距离——进入京城的官道上,有个十字路口,其中有一条小径直伸进阴暗而且潮湿的树林里,小路两旁衰草密布,已经覆盖了小径表面。两旁树木繁多,树干粗壮。树下盘根错节,像蟒蛇般聚集在小径两旁的山上。使这小路变得更加幽静,更加阴森,更是无人涉足。树上枯枝张牙舞爪,纵横交错,枯藤缠绕,孤鸟哀鸣。秋风萧瑟,落叶飘飞,一片一片旋转着无声地飘下来躺在地上,此时路上也厚厚的铺上一层。踏在上面软绵绵的,只听见细微的沙沙之声。沿小路大约行十来里,便又得一山,山上枫树茂盛,层林尽染,鸟声不绝,泉水潺潺。只是单凭眼睛是难以找到这清泉所在。红叶似火的高山直入云端,与前面深色如漆的山峰构成一幅色彩缤纷的图画。山上有一小道,成石梯向上延伸,直伸进浓密的黄叶树林。顺着这石梯向上,到得半山腰,便在一处浓荫隐秘之处,有一所茅屋,茅屋有四间,中间是一道两扇分开的小木门,门前一个宽敞的院坝,有几只鸡正在院里觅食,偶尔相互追逐,相互斗喙。有时伸着脖子鸣叫。生活于此地,真有一种闲暇之感,叫人内心宁静,也感到一种心旷神怡。突然屋里传出一个苍老但也显得浑厚的声音:“小兔崽子,明明说好今天的鸡腿我吃,昨天你已经吃过了,明天才轮到你,你却把我今天的抢了,真是不懂规矩,尽欺负老人。”接着又听见一个稚气而且也很淘气的小孩子道:“嘿嘿,师父,你年纪大了,这鸡腿我怕你吃不了,我就帮你了。再说了,你不是说以前我爹他们每次都会让你吃鸡腿的么?已经吃了那么多年还没有吃腻?所以我还以为你不要呢。”那苍老的声音又道:“你还有理?!”接着就听不到声音了,好像是去找什么东西,所以就没有说话了。却听见那小孩哈哈的笑着道:“师父又要打人了。”说着,只听木门“吱嘎”一声打开,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由屋里冲了出来,手里还抓着一只鸡腿。紧跟着一个白发老头手拿木条也追出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院子里追逐,吓得院里的鸡“格格”的叫着满院乱飞。小孩一边绕着院子转圈而跑,一边啃着手里的鸡腿。老头跟在后面一边骂着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黄发垂髫,更显一片世外之气。转眼老头抓住了小孩,两人嘻嘻哈哈的抱着在地上打滚,相互去挠对方的痒。嬉耍一会儿,老头便从地上爬起来,然后走到木栏院子前,眼睛望着远处层林尽染的枫叶,看着对面山上的几所坟墓。突然收起笑容,表情变得严肃,道:“天祥,明日就是你父亲母亲和几位叔伯的祭日,咱们准备点祭品,去祭拜一下他们。”他每次只要抬眼看见对面的几所坟墓便会严肃起来。小孩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拍着身上的灰尘走到师父左侧,也望着对面的坟墓道:“师父,你以前不叫我去的,怎么这次叫我去呢?你说我爹以前是一位大侠,可他怎么会死?”老头还是没有回头,静静的看着那几所坟墓,慢慢说道:“是的,你爹是一位大侠,一位顶天立地名噪一时的风云人物,只是后来相助杨元帅抗击辽军被围困,大战许久终于疲劳不支而战死。”小孩摇了摇头道:“师父,弟子一直不明白,只是没敢问您?我爹姓令狐,我怎么姓石呢?”老头微笑了一下说道:“你父亲本来姓石,你先人石守信原是太祖皇帝身边一员大将,帮助太祖皇帝陈桥兵变,后来交出了兵权,离开朝廷。你祖父被人陷害,为怕殃及你爹,所以把你爹拜托给你师公丁文卿,你师公就给他取名令狐玉竹。”小孩点点头道:“难怪我叫石天祥。那师父啊,我怎么没有听到你说自己呢?”老头笑了一下道:“我和你爹相比,那就相差太远,只是他们都声称我一声大哥。”原来这一老一少就是李天生和令狐玉竹的后人石天祥。当年江影雪生下小孩不久,为报令狐玉竹之仇,请求一定要跟着去的李天生留下来抚养他们的孩子。毕竟小孩子总要有人抚养成人的。“哦,天祥,”李天生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石天祥道,“你今天没有练功了。”“师父,”石天祥向后退了两步,做出逃跑又似乎撒娇地样子,“天天练功,又有何用?”“锄强扶弱、保家卫国!”李天生正言道,他说着话字字有力,却也藏着极大的悲凉,李天生叹了口气,看着眼前不争气的石天祥,表情既是无奈又是生气。一脸沧桑的李天生,眼里流出两行清泪,映衬着山里枫叶上的露珠,晶莹且充满故事。过去的江湖漂泊,故人的身影浮动,虽然逝去已久,却又辗转于眼前。死去的长埋地下,活着的承受着思恋之苦。几年来李天生每晚接受着孤独的折磨。要是这孩子在他管教下不争气该怎么办?这是他一直想到的问题。所以,每天清晨他只有对着前方令狐玉竹等人的坟墓叹息。“好吧。你不练武也行。”他顿了一下道,“但——明天的鸡腿我吃。不要跟我抢了,怎么样?”小孩子天真的笑声最动听,稚气而纯真,使听者能在这天真的笑声中体会幸福。石天祥笑了一下道:“你吃就你吃。反正我也吃腻了。”李天生忧郁的脸上顿时好看起来,满脸的皱纹收拢一起,就像院子里开的正灿烂的花,而且是菊花。“不过师父,”石天祥突然正色道,“你要是真想吃鸡腿还得答应徒儿一件事。”“小兔崽子,”李天生菊花般的脸又变成了牵牛花的样子,“本来明日就应当由我处理鸡腿。”突然牵牛花的脸转眼又变成牡丹花,露出一副讨好的样子道:“好吧,只要你遵守‘江湖道义’。说什么都成。”之后哈哈大笑,就为了一只鸡腿而哈哈大笑,在他俩眼里,平静就是幸福是快乐。石天祥见李天生变化几次的脸,瘪瘪嘴,说道:“我想出去玩玩,不去多远,就在这山上。”李天生脸色为难,但想到鸡腿,他答应了,只是吩咐石天祥千万不要走远,免得找不了路回来。得到了许可,石天祥早已飞一般出了院子。向李天生甩回来一句话:“知道了。”冲出院子的石天祥,一路向上,直往枫叶深处而去,路过清泉便蹲下来在水中照照自己俊俏的脸,捡一块卵石放入水中,看着闪光的涟漪而嘻笑。突然,树林里一串沙沙声在他耳边响起,他抬头前望,便见一黑色的东西掠过,这一下他可吃惊不小,吓的是两腿发抖,全身汗毛竖起。“刚才闪过的是何物?是妖怪还是野兽?”他在心里不停的问自己。世上有妖,这是李天生为了要他练武而编出来吓唬他的,但他还是信了,至少现在他是信了。一闪而过,他认为没有任何人能有怎么快的速度。所谓的任何人其实在他眼里就只有他和他那一头华发满嘴白须的师父。行动的速度他自己就不用说了,在他的“人”的观念里他是最快的,师父嘛,还配不上“走”这个字,应该说是“爬”。像蚯蚓一样的爬。于是,闪电般的掠过一定就是妖怪了,或者也许是神仙。好奇心的驱使,他颤抖着顺着黑影闪去的方向追去。还在地上捡起一根木棍,要真看到的是妖怪,他就可以用木棍猛打它的头。走了好一段路,也有些累了,于是有点想放弃寻找黑影了,他坐在一块石头上,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刚坐下来,一阵凄凉的哭声传进他的耳朵。这哭声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若有若无,时隐时现,时高时低,高声时像密林中的猿猴在夜里划空长啸;低声时如石块低下的蟾蜍在月下迎风清吟。石天祥双手紧握木棍,躲在枫叶下,探出头到处寻找这怪叫声。却不料这黑影猛地跳起,瞬间立在石天祥眼前,石天祥睁大眼睛,跟着两眼一闭,昏过去了。手中的木棍丢在一旁。待他苏醒过来,这黑影还在他面前,而且是呆呆的看着他。他“妈呀”的一声大叫,想爬起来逃跑,但双腿不听使唤,于是干脆直接趴着不动,然后定睛看了黑影一眼,口里喊道:“你是——人?”这“人”字还用了托音和重音,显然他不相信眼前的事实。原来,他看到的并非什么妖魔或神仙,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和他一样有眼有鼻有嘴的一个活人。此人一头长发向坟上的干枯的乱草盖在头上,遮住肮脏发黑的脸。下巴和上嘴唇都长着脏兮兮的长长的胡须,整个脸上的胡须也像山下盘根错节的树根。此人衣衫破烂赤着脚。这人先是“嘿嘿”一笑,然后长啸一声,接着又哭起来,口里念着“辽军,兄弟。”反复的就念着这几个字。“你是谁?”石天祥胆子渐渐大了,轻声问道。但还是因为听着这时高时低的哭声而害怕。这人愣了一下,由哭转为笑,道:“咦,我是谁。哦,我是大英雄。”接着又发出石天祥认为该死的可怕的哭声,口里念道:“辽军,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