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府布告登封百姓,今日午后未时,将奉捕蝗事监察御史刘御史同临坊市,一观公孙大家剑器舞!”
随着差役沿街敲锣打鼓,这一个消息须臾便在登封县城各处传开了来。再加上昨天听说公孙大娘在登封献艺而涌进城看热闹的乡间百姓,一时整个登封县城内多了好几百人。坊市中那一块空地,想尽早占一个好位子的民众早早都给挤了个水泄不通,四周那些临街的铺子,甭管本来是不是饭馆酒肆,二楼都被出得起钱的有钱人给包了下来,就等着一睹公孙大家的剑器舞。
此时此刻的县署后廨一座轩敞大屋内,崔韪之听说崔俭玄已经离开卢氏草堂到了峻极峰下的杜家,面上不禁露出了沉吟的表情。一旁的心腹从者崔圆见状,不禁低声说道:“明公,要不要派个人去,给十一郎送个信?”
“他是听劝的人?”崔韪之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见崔圆立时不做声了,他便叹了一口气道,“幸亏不是我的儿郎,否则还不知道会怎样头疼!杜十九的功劳,我本就不在乎,是钱昌鑫那几个没见识的家伙非要虎口夺食,怪不到我头上,今次就随便十一郎去闹吧!这刘沼着实是欺人太甚,各州县都抱着顾虑,是怕姚相国,并不是真的怕了他!更何况……”
想到自己刚刚派人送去王夫人问候齐国太夫人的家书,崔韪之那白白胖胖的脸上露出了意思高深莫测的笑容。姚崇的位子,可不是真那么四平八稳!
而腾出来给的刘沼暂住的那一座小院里,这会儿也不时有从者前后进出。随随便便不成坐姿歪在居中主位上的刘沼当听说坊市中聚集的百姓足有三五百人,不少都是来自城外,他那略显清癯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阴狠的冷笑:“好,来的人越多越好!回头那是如何盛况,你们都给我好好记在心里,等回了京城再奏上天听!姚相国正苦心捕蝗之际,民间却不但荒怠不事捕蝗救稼,而且沉迷于乐舞,我倒要看这公孙大娘还能矜持多久!”
午时过后,坊市那片空地上已经有人来搭好了占地五丈许的高台。见此情景,不少人都等得饥肠辘辘,却没有一个人退出去觅饭食的,都在那儿依旧伸长脖子翘以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远处有人高声嚷嚷了一句来了来了,一时间无数个脑袋都往声音来处张望了过去。
见是昨日公孙大娘的车马之外,还跟着一辆装饰华美的牛车,很多人都忍不住纳闷了起来,四处都是窃窃私语,却都忙不迭主动让出了一条通路。待到这一行人一一进场,后头的人纷纷踮起脚尖想要看个清楚,可就在这时候,前方却传来了一阵哗然。
“喂,怎么回事?”
“可是今天和从前有什么不同?”
这后头的人追问前头的人,不消一会儿,后头那些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高台,却看不清楚眼下尚未登台的公孙大娘的人们便得到了答案。那后头牛车上下来的,竟是三个盛装打扮的歌姬。有眼尖的甚至已经认出了人来,道是本县兴华坊中操持此业的冯家三姊妹,尤以歌出名。
尽管谁也不知道今日为何有这些人出场,但猎奇的心思毕竟占了上风,随着场中隐有琵琶声传来,仿佛是在试音,四周围渐渐鸦雀无声。谁也没来得及分神注意,正对这高台的一处酒肆中,从主人到客人都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这会儿崔韪之笑容可掬地走在前头,引了面无表情的刘沼上了二楼,其余县署属官也都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随着楼上众人一一坐定,众目睽睽之下,居中的鼓架旁边,却只见一个白衣人抄着鼓槌,一下一下地击起鼓来。一开始,那沉闷缓慢的鼓声听在人耳中,仿佛绵软无力使人昏昏欲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渐渐急促而激昂,仿佛敲在了人的心坎上。就在此时,一旁那仿佛一直无所事事的年迈乐师猛然睁开了眼睛,指尖微动,拨若风雨,一时调子极其高亢明亮。
“结束浮云骏,翩翩出从戎。且凭天子怒,复倚将军雄。”
在歌姬的歌声中,但只见一声马嘶,竟是一身戎装的公孙大娘将身一纵合身马上,一人一马双双跃上高台。只见她头戴黑幞头,身穿玄衫,腰束铜色花带,脚踏乌皮靴,一张素颜不施脂粉,竟是英气勃勃。面对如此出人意料的登场方式,人群中顿时传来了如雷喝彩。一旁已经满头大汗的杜士仪眼见这再无词可形容的一跃,一时竟也跟着大喝了一声好,手下鼓点一时更疾。随着这鼓声和突然呈现出风雷之音的琵琶声,一时歌声再变。
“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日轮驻霜戈,月魄悬雕弓。”
乐声歌声现风雷之音,公孙大娘手中的双剑也仿佛幻化成了风雷闪电一般,一时但见马上剑光不见人影。当最后一个弓字出口,围观众人但只见一道寒光从马上剑影中破光而出,随即稳稳当当钉在了对面那酒肆二楼高高的横梁上,旋即倏忽间又和去势同样迅疾地回到公孙大娘手中。这一幕即便是身在最后的人也看清楚了,顿时又引来了一阵喧然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