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舞意呢?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吗?
这一安静下来,竹昔琴就有了思考的时间。她深刻记得,自己掉下了山崖。况且,自己那些伤口,无论如何是不能再恢复了。想到什么,竹昔琴惶恐的在脸上摸了又摸。
没有?再摸。
还是没有。
竹昔琴鼓起勇气,走到铜镜旁边,惊讶的照了又照——还是没有。
那道在她脸上长长刻上的一道疤,在骨头上都留下了痕迹的一道疤,居然没了!
不死心的竹昔琴在房内找了一圈,只找到一壶凉了的茶,还有一盏茶杯。她看也不看将茶杯打碎,用碎片在自己手上一划,将血引到茶壶之中。茶水没有任何变化,那点红快速扩散开,和茶水融为一体。
——她的纯血液也不见了。
若是纯血液,在血滴入水之中时,会有花的模样。
这是不是说明,她不是她了?师傅呢?师傅又去哪里了?竹昔琴脑袋乱成一锅粥,欣喜、惶恐,都是有些的。她欣喜在于,自己还活着,惶恐在于,她什么都不知道。
门外有人敲门:“竹小姐,是否要吃早膳了?”
竹小姐?这疑惑又多了一个,竹昔琴闷闷不乐:“不吃。”外面有人惊呼一声,似无意一声惊叹:“竟会说话了……”然后走远。竹昔琴更郁闷了。谁不会说话?!
这郁闷还没结束,过了正午,有人告知她然幽濯正在回来的路上,同来的还有淑杳皇后和两个皇子。竹昔琴没回话,心里郁闷乱如麻。又来个淑杳皇后?她和皇后有什么交情?皇子又来做什么?然幽濯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得,一个个疑问没有解决,还来了个棘手的人物。
宣妃。
有人掐着嗓子喊宣妃到,竹昔琴在房内汗毛直立,想到宣妃那个角色,心中有些沉闷。宣妃没法进来,只好在门外坐着,和竹昔琴说:“宝宝,醒啦?”
竹昔琴:“……”宝、宝?
“哎,是不是还有点迷糊?”宣妃善解人意问。
竹昔琴试探说了句:“王妃……”
宣妃终于听到竹昔琴的话,也瞬间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瞬间笑开:“什么王妃,胥王爷可没有王妃,唯一一个候选人在里头呆着呢。”
竹昔琴震惊了,一震惊,也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宣妃对她态度这样转变,而是脱口就说:“欧阳舞意她……”
“哎这孩子,还吃醋呢?”宣妃连连啧啧,“那孩子是我当时糊涂,才逼着濯儿选了她,是我糊涂。”
竹昔琴想说,自己没吃醋。
但这话她还在斟酌着能不能说,然幽濯和那皇后就赶来了——听人报幕的。
宣妃慌张起身,不知是对着谁道了一声:“见过皇后娘娘。”
“起吧。”女声很模糊,竹昔琴有些狐疑。
片刻,人群走到竹昔琴门前,竹昔琴看着这阵势,有些不妙啊。谁知下秒,那些人统统被皇后娘娘一声下去遣走了。竹昔琴觉得不对劲,想细听这个“皇后娘娘”的声音,可人一靠近门口,这门就被无情的拍打,竹昔琴的耳朵遭了殃。
“开门,乖徒弟。”这声霸气又不客气的声音,竹昔琴再熟悉不过。她从醒来到现在,终于有了一丝还活着的感觉,有了一丝,安心的感觉。
竹昔琴二话不说开门,想立马扑进何尛的怀里,可见了何尛,在拥抱的最后关头急刹了车。何尛怀里抱着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除了眼睛不同,双双盯着她,蓝色眼睛的宝宝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咯咯笑着,金色眼睛的宝宝呢,冷艳的看了她一眼,酷炫无比。
竹昔琴也是陪着他们玩过几个月的玩伴,如今竹昔琴长大了,他们三相互不认识,还真挺奇妙的。
竹昔琴的思绪只是更乱了,无端问一句:“我死……”死字才吐了一半,便受到然幽濯冷不伶仃的视线,竹昔琴吞了吞口水,只能改口道:“我睡了多久?”
“半年。”何尛说,拉着竹昔琴坐下,身后的丫鬟将门关上,以免这几人着了凉。
接着,何尛用了半个时辰给竹昔琴将了这半年的事情。她只简述了大概,并没把细节讲明了,比如说某人愿意用生命来换取她的重生这样肉麻的事情,何尛只用“然幽濯坚持让你复生”概括。
竹昔琴听完之后除了震撼,还有不可思议。
她最不可思议的,是遗约肯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她的重生。要知道,在这之前,遗约为了何尛还打算用她当靶子也不是没有过的。
竹昔琴沉沉的望着何尛,遗约为何尛改变了好多。何尛却以为竹昔琴是自责着,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颜来:“你不必太自责,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笑容却很牵强。
如果竹昔琴再自责下去,难受的只能是何尛,竹昔琴会心一笑:“我没自责。”还让她不可思议的太多了。欧阳舞意、谷玉、何尤繁、晨曳之类的这些人的纠葛,是她想都不曾想的。
更想不到,她原本安心将然幽濯托付的欧阳舞意,才是让她致死的真凶。
何尛总结:“归根到底,还是你太单纯了,怎么看起来衣冠楚楚的对你而言都没有衣冠禽兽的可能。”
竹昔琴两眼泪汪汪:“师傅你可没教我怎么看人是衣冠禽兽啊,再者那天他们大婚好好的,我哪知道欧阳舞意暗地里还不忘了我呢。”
何尛心思细些,竹昔琴说到“大婚”的时候,瞥一眼然幽濯,这厮的手握成了拳,表情看起来很是懊悔。
何尛叹了一声,刚开口说:“等你和然幽濯……”的时候,便被门外的丫鬟一声急促的叫喊打断了:“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竹昔琴心口一突,在何尛回话的时候,还沉浸在那声皇后娘娘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怎么了?有事不能好好说?惊扰到皇子你负担得起?”何尛神色一凛,初有了皇后娘娘的架势,猛地将门拉开,外面的丫鬟惊恐的跪下,战战兢兢地说:“奴婢、奴婢一时心急……”何尛皱了皱眉,没耐心的听她说完,便打断她:“说正事。”
“将军夫人早产,直嚷着要见皇后娘娘您,孙郝将军已经派了马车在外守候了。”丫鬟说完这一通,都快要哭出来。
何尛朝丫鬟翻了个白眼,略有些不耐。但她很快也反应过来,抱着然于安、然语菀就往外走,身后的竹昔琴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忠心耿耿的跟着何尛。下楼的时候,何尛一溜烟的不见了人影,而竹昔琴过于急切,踩空了一层,重心略有不稳,正当她以为自己要从楼上滚到楼下的时候,有人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用力一带,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倒在然幽濯怀里了。
两人狼狈跌坐在楼梯间,最难堪的还是竹昔琴靠在然幽濯身上。
先前何尛和竹昔琴谈论这半年的情况的时候,竹昔琴就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何尛身上,刻意不去看然幽濯,可现在倒好,人就躺在她身下,供她欣赏呢。
竹昔琴的脸毫无征兆的红起来,急忙要从然幽濯身上起来,然幽濯却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动弹,眼睛一眯,尽是冷意:“你就那么急着要走?”那么急着要从他身边离开?昨晚上求着一起睡的还是她呢。
半年不见,然幽濯的身高比她印象里的高出一分,身子骨也比以前硬朗了许多,那迫人的气势,不仅没有消减一分,反而更令人不自在了。
只有然幽濯知道,看到竹昔琴差点摔下去的时候,他心跳的剧烈。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只有下意识在操控自己,将她拉回来,力度的大小都不会掌控,让两人双双跌到了楼梯间,然幽濯这个做肉垫的,说不疼都是委屈自己了。
然幽濯只怕竹昔琴又出什么意外,这次不可能再好运气的复生一次,就真的是失去了。
失而复得的恐慌,只有然幽濯一个人明白。
然而竹昔琴这样急切于逃离的态度,让然幽濯莫名的恼怒起来,也顾不得人摔在楼梯上的疼,抓着竹昔琴不让她走。
看着何尛的身影真真正正的消失了,竹昔琴无力道:“我只是想快点追上师傅。”
“哪家早产,关你什么事?”然幽濯冷意道,身上挥发的气势咄咄逼人。
“你先起来,一个王爷躺在楼梯间算怎么回事……”追上师傅是没可能的了,竹昔琴试着让自己的手从他的束缚中逃脱,想从他身上起来。
而然幽濯却不依,反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更得寸进尺的用另一边手环住她的腰,使她贴在他胸口前欲哭无泪:“我是王爷我想躺哪谁管得着?”
“你!”竹昔琴气极,想骂他你怎么那么无赖啊,可听着然幽濯急促的心跳声,心竟莫名软了下来,改口成:“怎么那么……孩子气。”
然幽濯没再说话,只是抱着她,竹昔琴通红的脸渐渐平复下来,沉默半晌,还是竹昔琴先打破了沉默:“我好好的在这里。”
然幽濯依旧没说话,竹昔琴深吸一口气,把话补全:“我好好的在这里,陪着你,你不必患得患失,我很坚强。”
“可我不。”然幽濯似是叹息的说,仅仅三字,竹昔琴心中心酸。
他是在说,他不如她坚强。
“竹昔琴,你是不是过于坚强了。”
他道出她的全名,出口的话语沉稳而又缓慢:“从我一开始折磨你就是,活得跟小强似的不折不挠,还能活力四射的骂我,我本是喜欢你这样的性子,可后来觉得不是,我恨透了你这股小强的劲。
“欧阳舞意来找我的时候就是,你全身心表达的就是你没事,你极力撮合我们,你坚强了,我呢?
“我是患得患失,你总一声不吭的离开,一切事情自己承担,是,你是坚强了,可你想过我吗,你来,你走,什么都不必交代,潇潇洒洒,我呢?
“我甚至恨不得你脆弱得只剩下我。我恨不得欧阳舞意张牙舞爪的时候,你在我面前大哭一场或是和泼妇一样骂回去,这样,都好。我宁你知道我们有血缘关系的时候一五一十告诉我,告诉我你是我的妹妹,哪又如何,谁在乎。”
竹昔琴毫无征兆的哭出来,想说的、想反驳的有很多,可是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
半天,竹昔琴哽咽出一句:“你第一次说那么多。”
然幽濯:“……”
竹昔琴不记得是听哪个说书先生说过,如果两个人是真心相爱的,那么这份爱里的痛苦永远是等价的。在她伤心失意的时候,自以为揽下所有痛苦的时候,竟不曾想过,然幽濯是否在她触碰不到的地方受着和她同等的痛苦。
“在我无措的时候,真的可以什么都不顾,扑到你怀里?你不会烦我吗?永远?”
“可以,不会,永远。”
竹昔琴抱紧了然幽濯,生平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勇敢。
这是世间最好听的情话,纵使只有短短六字。
竹昔琴斟酌许久,又问了他一句:“纵使,你已经麻烦缠身,我却仍无理取闹,即使那样……”
“只要是你,就永远不是麻烦。”
====
感动得作者都哭了。(鬼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