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再回客栈将先前留下的暗号擦掉,哪知已有蹄声从南边滚滚传来,想是鞑子的骑兵竟已从南门冲了进来。
这一下,连采薇心里也有些慌起来,她昨日才到这清德县,因怕秦斐随时可能找来,也不敢随意出了客栈,对这清德县的地形是半点也不熟,此时情急之下,竟一时想不到该去何处暂时躲避。
可是在鞑子的铁蹄之下,这小小的清德县又有何处是能暂保她们一时平安的呢?
她正在愁,游目四顾之下,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处小小的尖顶,不由心中一动,立时拉着甘橘就朝那处尖顶跑去。
东拐西绕,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远远的便见到一座小小的石头房子,式样和旁的房子都不一样。不是像浙江这边常见的那种民居,青瓦白墙,重檐飞角,而是尖形拱门,顶上高耸着一个小小尖塔,大大的窗户上那窗玻璃竟全都是花的,五颜六色,极是好看。
甘橘奇怪道:“公子,这是什么铺子啊,怎么修的这么奇形怪状?”
“当初去泉州时,没带你去,所以你没见过这样奇怪的房子,这是西洋来的传教士修的他们天主教的庙,他们管这叫做教堂。鞑子将我们汉人视若草芥,但是对洋人当有几分尊重,应该不会乱来。”
采薇整了整衣裳,走到门前,敲了敲门,不多时,就见一个金碧眼,满脸棕色大胡子的洋人来给她们开了门。
采薇倒还记得他们传教士见面时的礼节,忙用右手在身前划了一个十字,那洋人眼中一喜,也在身前划了一个十字,将她们请了进去。
所幸这洋人在大秦待了几年,略通汉语,而采薇当初在泉州时也跟那对传教士夫妻学了几句洋文,因此二人交谈起来,竟是并无多少窒碍。
待那洋人弄清楚了她们的来意,又见她会说西兰国语,提到泉州另一对传教士夫妇,立时便答应将她们留在教堂,庇护她二人。
秦斐后来无比庆幸在清德县刚好有那么一座葡国人建的教堂,而他媳妇又聪明机智的躲进了里面。如若不然的话,只怕他就再也见不到他心爱的妻子了。
因为占了清德县的那些鞑子正如采薇所担心的那样,并没有像汪有德那个狗官说的那样,因为清德县的百姓乖乖出迎投降就放他们一条生路。
毕竟豫亲王在所谓的《谕江南等处文武官员人等》的布告里,虽说大兵到处,官员军民抗拒不降者会被攻城屠戮,妻子为俘。但也没说,官员军民降了它金国,就一定不会有屠戮之祸。
采薇和甘橘刚躲进葡萄牙人的教堂里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和男男女女的惊呼声。
不过片刻,先前的那些惊呼声就全都变成了震耳的哭声,时不时就会传来数声女人们凄厉的惨叫,夹杂着几声男人临死前的哀号,偶尔还会再传来一两句男人们的怒骂。整个清德县悲号动天。
又有几个机灵些的附近百姓跑来敲教堂的门,请求暂避。他们告诉采薇,除了汪有德那狗官因为献城有功,阖家无事外,其余的百姓,无不被鞑子勒索钱财,刚给这个鞑子兵献上财物,逃过一劫,又被旁的鞑子兵勒逼献宝,所献稍不如意,便会被几刀砍死。
至于女子的命运,就更是悲惨,那些人甚至都不敢说出来鞑子兵是如何凌辱满城的妇女的。
那个下午,还有那个晚上,那些婴儿的嚎哭声,老人的哀嚎声,妇人凄厉的惨叫声一直回荡在采薇的耳边,彻夜不停。
直到第二天的巳时,外面传来的哭喊哀嚎、惨叫悲号之声才渐渐小了起来。到了午后,除了鞑子那滚滚的马蹄声,她再没有听见过一声惨呼哀嚎。
她不知道鞑子这一夜究竟杀了多少她的同胞,她只知道经过这一场屠杀,清德县会和那些被惨遭屠城的州府一样,十室九空。汉人的数量比鞑子多了那么多倍,不杀掉一些,鞑子又怎么能放心呢?
那一夜,她跪倒在教堂里那座神像前,听着外面那些惨叫声,流了一夜的泪。为了她挚爱的家国惨遭沦丧,也为这片土地上她的同胞所受的苦难。
她在葡人的教堂里勉强又挨过了一个晚上后,到了第三天,她再也忍耐不得,不顾其他人的劝说,跟洋神父说她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