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袭来,若非离得很近,对面的来人都不一定能看清楚长相。
柳如眉挎着方进石的臂膀,欢愉地和他一起来到狄青的旧宅大门前,方进石停止了脚步,问道:“真要进去么?”
柳如眉坚定的道:“当然。”
方进石道:“你可想好了,千万莫后悔。”
“我做什么事从不后悔,这里面会有野兽,会吃了我?”柳如眉说着话用脚蹬在破旧的大门上,大门没有上闩,一下子开了,檐下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看门的老叟听到响声出来查看,看到方进石跟着一个女人进门来,话也不说又转回耳房去了。
高大的迎面墙显示着这家宅子之前主人的气派,柳如眉和方进石一起转过背墙,她抬头望了望背墙上面的猛虎下山图,方进石介绍道:“这里原来是七八十年前闻名天下的狄青大将军的旧宅,前面的字也是他亲笔手书的。”
柳如眉手抚了墙砖,抬头望着墙上的图道:“我知道,我之前来过这里,你信不信?”
方进石呵呵笑道:“怎么可能。”
柳如眉道:“你不信算了。”
方进石看她说得认真,就问道:“什么时候?”
柳如眉展颜一笑:“你搬来之后,当然是你不在家的时候。”
方进石却是不信了,道:“肯定是骗我来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柳如眉随口道:“你就只当我骗你了。”她重新回到方进石身边挎了他的胳膊道,“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了,狄大将军在西夏仍有盛名,我们西夏书上所记,都是对他又恨又怕的。”
方进石停足不前,回头道:“你们西夏?你是西夏人?”
柳如眉嗯了一声:“是啊,我何时说过我是宋人了,我一直都是西夏人。”
方进石呆立不动,将手臂从她胳膊弯里抽了出来:“你不是说家在延州城么?”
柳如眉道:“是啊,延州城此前也曾归西夏过,我的部属全都是西夏人,我若不是西夏人,他们怎么肯听我的命令?”
方进石早就想过柳如眉可能是西夏人,只是从长相来看,柳如眉并没有西北党项人的半点痕迹,反而甚至有点江南水乡的味道,此时她却直接承认自已是西夏人,方进石有点出乎意料了,柳如眉看他神情,稍退远了一些道:“你瞧不上西夏党项人?”
方进石忙道:“那倒不是,世间每个地方都有英雄豪杰,也有斯文败类乱臣贼子,党项人也一样。只是一直以为你是宋人,一时没想到你是西夏人。”
柳如眉正容道:“我是西夏人,却非党项人,和你一样,也是拜三皇五帝尧舜禹汤的。”
方进石道:“你的样貌就是宋人汉家女子,其实我从李霸冈就能想到,你肯定是西夏有钱有权家里人的女儿。”
柳如眉奇道:“从李霸冈就能断定我是西夏大户人家的女儿?你之前认识他?”
“我之前不认识,今天他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认识他的女真人,金国的梁王爷给我说,李霸冈之前曾是西夏天大王李乾永的侍从长。”方进石说这些话的时候,盯着柳如眉的表情,“你应该也认识这位西夏天大王吧。”
檐下灯火昏暗,方进石无法看清楚柳如眉表情的细微变化,只见她走远了一步,背对着他,方进石等了一会儿,才听到柳如眉低声问:“金国的梁王又说了些什么?”
方进石道:“金国王爷对天大王之事也不了解,只是说他和当今的西夏皇帝是兄弟,两个争大位失败,他本人包括部族以下全部被诛杀殆尽,血流成河。”
“一派胡言。”柳如眉转过身来,“若是事实如此,那李霸冈怎么还活得好好的,我又从何而来?”夜色中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可是方进石听她的语调,却是坚决冰凉,她本来开心快乐,却短短几句话,就情绪波动,变得不快乐了。
方进石无言,不知说什么好,索性就不回答她,柳如眉看他不答,就又道:“不错,我们这些人就是天大王府的属从,在西夏被人到处追的如过街老鼠,呆不下去了,才跑到这汴梁城的,你怎么看。”
她的话语中带着冰冷,方进石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过一个西夏千万里之外的小小商贾,好好做买卖才是道理,不用去想朝堂之上天下大事,如果真是问我看法,也就四个字足矣,成王败寇,再说你说的也未必是真话实话,甚至是反话。”
柳如眉哦了一声,情绪稍稍缓和,又问:“你怎么断定我说的不是事实?”
方进石道:“你带着人从西夏来到汴梁,不仅你不紧张,你手下的人也看上去闲情悠哉,轻松欢乐,而且你还有大量的闲钱来做挣不到什么钱的布匹买卖,一点也不像是被人追的快要过不下去的样子。”
柳如眉认真地道:“我们没心没肺故意装出来轻松,这总是个理由吧,或者说你看错了,一切全是假象。”她说话的语调已经渐渐平复,和平时无异了。
方进石道:“我想我不会看错的。”
柳如眉点了点头:“你头脑确实很灵活,又心细如发面面俱到,我就中意你这一点,那你还会和我好么?”
方进石道:“无论你是西夏人也好,宋人也罢,身份如何对我来说全都不重要,只看你的意愿,做对情人也好,最差也要做个好朋友。”
“我才不要做个好朋友,要做就做情郎,要么就当世上这个人不存在。”柳如眉低头沉思了一下,“我有两层身份,对你来说都不太好,只是我又不想让你知道,我想和你好,又有点担心,你发个毒誓来,让我安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