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适后面,还有半截话没有说出来啊。
现在确实是盛世,但是大唐一片繁荣底下的潜流,却也瞒不过他们这些人。他们原本以为可能威胁到大唐的,只有边患,可叶畅提出的人口问题,却让他们意识到,大唐真正根本性的危险,还是来自于内部。
此时矛盾还未激化,因此是盛世,可是按照叶畅的计算,大约四十年左右,人口就能增长二分之一到一倍,也就是说,到叶畅五十七八岁之时,大唐的人口,将会突破一万万,达到一万万二千万至一万万六千万——那个时候,大粮的粮食绢麻,足够大唐百姓所用么?
若不足用,如今是多繁荣的盛世,那时便会是多可怕的乱世
那个时候,叶畅五十七八岁,虽已老去,却未衰朽……
“我等既与叶十一定交,当引之正途,不可任其率性为之。”李颀轻声说道。
“李公所言甚是,此为友之道也。”
他们暗中商议,却不知黑暗之中,叶畅睁开了眼。
叶畅原是为了摆脱这三个好奇宝宝而装睡,却不曾想听得他们这番话语。这几位都是豪爽之人,才见一面,因为志趣相投,便视叶畅为友,叶畅心中很有些感动。
不过……他们所说的“正途”,与叶畅自己觉得的“正途”似乎未必相合呢。
次日早晨,在告别之后,叶畅继续去南市。说来也怪,在当日聚会之后,姚闱日日都跑到南市来,却不是找叶畅麻烦,而是跟着他后面跑前跑后——若不是叶畅有自知之明,简直要以为自己虎躯一震收了个小弟。
李颀、高适与岑参都在洛阳长住,因此隔三岔五,也邀叶畅过往同游,叶畅忙得不可开交,哪有这样的闲功夫,婉拒了几回,他们便不再派人来了。
今冬虽寒,可一直到十二月十五日,依然没有下雪。晴好的天气,让南市的改造工程进展较叶畅估计得快,一个半月时间,便已经拆出了一大片空地。接下来便要开始建造,此时东都治下的水泥坊也开始生产出水泥,加上各色砖石、木料,源源不断地顺着运河送到南市,再被送到工地上去。
若是换作初时,这么多工作同时展开,必是乱糟糟一团,可是经过叶畅整治,如今灾民们都熟悉了各自工作,做起事情井然有序,整个工地显得忙而不乱。
“真没想到,仅仅是两个月不到功夫,就能做成这么多事情,而且民夫皆不言累”姚闱站在车上,扶辕四望,感慨地对叶畅道:“叶十一果然有大本领。”
“才只是起个头罢了,整个南市整治,需得花费三年时间。”叶畅却摇了摇头。
放在另一世,这确实不算什么,一个包工头便能指挥好的事情罢了。只不过此时统筹之术尚未广泛传习,故此叶畅这点本领,也能唬得姚闱一惊一咋。
“叶十一,你忒谦了,果然,你与传闻中的,不一样啊。”姚闱突然笑了起来:“你这些时日,不是总要我惩治我家那恶奴么,如今那厮已经被打发了。”
他说到“打发”时,语气有些森然,叶畅讶然望了一眼。
那恶奴为难叶畅手下军士,叶畅想要收拾不是一日两日,只是姚闱一直不愿意交出来。此时他突然提到,叶畅不免心中一动。
“此前我不交出,因为那日之事,是我所授意。”姚闱声音低了下来:“其过不在他,而在于我。”
“嗯?”
“姚家到如今,已经是盛而转衰,家叔与堂兄,或贬或死……这是老天厌倦了我们姚家啊。”姚闱声音越发低了:“叶十一,我欲出外为吏,你觉得哪儿较好?”
叶畅初时没有细想,指着东面说:“青州好……”
但旋即,他身体一震,看着姚闱,神情有些疑惑。
姚闱言中厌倦姚家的,只怕不是老天,而是自称天子的皇帝吧。此前姚闱种种跋扈,小错不断大过不犯,难道说只是他的自污之策?
他在姚家,只是一个小人物,哪里需要什么自污……不是他的自污之策,而是姚家的自污之策才对。如今姚家几乎是四代同堂,姚崇虽死多年,门生故吏仍在,姚家高官显贵者不乏其人,这么庞大的一个家族,如何会不受李隆基猜忌
“青州啊……”姚闱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拱了拱手:“多谢这些日子叶郎君教诲,来日若再相会,当再拜致谢。”
说完之后,他便扬长而去,竟然片刻也未停留。
“怪人一个。”叶畅身边的善直可听不出姚闱话语里隐藏的含义,喃喃嘟了一句。
然而就在这时,听得有人唤:“叶十一,你做得好大事业”
叶畅回过头去,却见李颀、高适与岑参三人连袂骑马而来。
“三位如何来了?”叶畅惊喜交加,上前相迎。
三人都仔细观察叶畅的神情,见他神情真挚,不似做伪,便交换了一个眼色。
此前叶畅屡次婉拒他们的雅集,三人不免怀疑,叶畅是不是并不愿意与他们交往。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屡请你不至,便只有我们来了。”李颀捋须四顾,啧啧称奇:“十一郎当真是好本领”
“不敢当李公赞誉。”叶畅苦笑道:“眼见年关,某还想赶回去过年,故此便催促工人加紧施工,忙着这些事情,实在脱不得身——三位来得也巧,若是再晚两日,某便回修武了。”
“哦?这边能脱身了?”
“此后事情,用不着某亲历亲为了。”叶畅笑着道。
“便是用不着亲历亲为,只怕叶十一你也清闲不了。”李颀笑道:“我三人此来,是有一件大事相邀。”
“大事?”叶畅心中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