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藏了个心眼,出了陈希烈府之后,没有急着离开,找了个借口与同伴分手后,独自守在陈希烈府前。过了一会儿,便见王又怒气冲冲出来,在上马车时,还喝骂了一声车夫。
杜甫犹豫了会儿,然后又到了陈希烈门前,那门人认识他,笑着道:“杜郎君怎么又来了?”
门人话语甚是不恭,杜甫却只有忍气吞声,拱手道:“方才见王大夫怒气冲冲出来,有些好奇,莫非王大夫与相公不睦?”
那门人是个饶舌的,杜甫又借着拱手机会,将一小吊钱塞入他手中,门人便笑道:“杜郎君有心了……不是与相公不睦,我听得似乎是在咒骂叶畅,据说叶畅打断了他儿子的腿。”
“那他跑到陈相公这边来发什么怒”杜甫佯作生气:“当真是不知所谓
“那还用问,自然是来寻陈相公相助,帮他出这口恶气,只不过我家相公岂是那等人物?”门人说到这里,打了个哈哈,任杜甫如何相问,也不肯开口了。
杜甫手中若是有许多钱,或许还能买得他开口,但杜甫如今的经济状况并不算好,故此只能作罢。
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叶畅怎么处处是敌,然后又觉得好笑,自己为何会叶畅担忧。自己与叶畅原本就已经割袍断义,后来自己还念着旧情,曾经向叶畅暗中示警过,此后数年,自己与叶畅毫无往来,还有必要在乎他的安危么?
“我只是不愿意见着一个真心为民的好官,坏在王这等只知盘剥百姓的败类手中……”他自我安慰道。
但在内心深处,却知道自己只是自欺欺人。当初因为李邕的事情二人反目,但时移事易,这么久过去之后,特别是李适之等人事败之后,杜甫便隐约觉得,自己奉为贤达宿老的李邕,未必真是什么当世圣贤,更大的可能是沽名钓誉之辈。他心中不只一次后悔,只为了一个李邕,自己竟然会和一向善待自己、敬重自己的叶畅反目,当时真是奇蠢无比。
他此次入长安,仍然是寄居在族兄杜位宅中,只不过因为李林甫辞相将东去,杜位宅里也是人心惶惶,他回到宅中,并无人理睬。
“阿戎何在?”他见杜位宅里乱成一团也没有人管理,便问一仆人。
“郎君去见叶郎了,尚未回府。”那仆人道。
杜甫抿了抿嘴,暗暗叹了口气,这就是树倒猢狲散,这几日他也听说了,李林甫数子自然将随父东迁侍疾,而诸婿则各有打算,甚至相互间还有争执。特别是杨齐宣,甚至公然去拜访了杨钊,投靠之意,毫不遮掩。
杜位会如何选择,杜甫也不知道。
“终究还是自己学问不足,若是学问足了,总有出头之日……叶十一这几本书,暗藏玄机,我当好好揣摩,争取能从中学到一些东西。”
他想到这里,便自回住处,闭门读书。到得午后,却听得外边有人道:“子美兄可在否?”
这声音有些熟悉,杜甫回想了一下,他妻子杨氏原本在一旁侍读,此时起身:“可要去见客?”
“是……是叶十一?”杜甫想了想,猛然记起,这声音就在上午,自己还听到过,正是叶畅的声音
他霍然起身,但旋又坐下,犹豫之态,溢于言表。
他妻子杨氏,乃是司农少卿杨怡之女,秀美贤慧,自嫁与他以来,就没有过过多少好日子。但杨氏聪明,从杜甫那犹豫中,便知道杜甫还有些抹不开面子。她低声道:“客既来此,岂可失礼?郎君问心无愧,何惧见之?”
杜甫点了点头,然后苦笑,自己实在不敢说问心无愧啊。
他起身推门,站在门前,向着院外望去。这是杜位府中的一座小院,狭窄偏僻,但好在安静,正合他所想。院门如今是虚掩的,外头大约是听到里面的声音,叶畅的呼声又响起:“子美兄,小弟叶畅,前来拜谒,还请不吝一会
长长叹了口气,杜甫上前,拉开门,拱手一揖:“安敢劳烦叶中丞来访。
“子美兄,你再说一个‘中丞,,叶某转身便走,此生再不敢见子美兄矣”叶畅一脸正色道。
杜甫又叹了口气:“畅然……是某错了。”
这是一语双关,他终究抹不开颜面,为当初之事直接向叶畅道歉,故此借这事认错。
叶畅仿佛不知道一般,笑着上前把住他的胳膊:“子美兄隐在姊夫这边,却是将我瞒得好苦,闻道子美兄去年已添一麟儿,愚弟竟然未曾送贺礼,今日必要补上”
他一边说,一边向后面挥了挥手,杜甫见有人呈上一个盒子,顿时变色:“叶十一,休要……”
他话没有说完,叶畅就打断了他:“知道吾兄品性高洁,自不敢以阿堵俗物来污了吾兄之眼,吾兄且看。”
叶畅将那盒子打开,里面却只是几部书,还有一套辽东产的小儿画笔——为了方便小孩儿练习绘画写字,辽东专门产这种画笔,,只需刨削,便可一段段使用,而且有数种颜色,这几年风行于世,只是价格还是稍嫌贵了些。
那几本书,也是小孩儿用于启蒙的画书,上半边乃是绘画,下半边则是文字。仔细瞧来,同样是这几年风行的《三字经》,只不过画本三字经,倒是第一次见到。
“这……这个……”
原本到嘴的拒绝被咽了回去,杜甫再度苦笑。
他都不知道是今天第几回苦笑了,只能说,叶畅此人,太过精明,别人考虑不到的细小问题,他都考虑到了。
带书与笔给子侄晚辈,这般礼物,哪一个当父亲的能够拒绝?而且叶畅抢着打断他的话,免得他说出拒绝金银之类的话来,还显得他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莫非二位就在这里说话?”叶畅身后的杜位道。
他如今神情轻松了不少,想来对于自己的去留,已经拿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