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在火正门中诸位长辈来说,洪老爷子平日里跟谁都是笑眉笑眼的模样。尤其是在那些个火正门的小徒弟面前,但凡是得着了那些个小徒弟凑到眼面前恭维几句、捧上两声,洪老爷子兜里都甭管揣着什么刚做出来的得意物件,抬手就能赏了那帮半大孩子。差不离都能把那帮子嘴甜心灵的小徒弟们给惯上天去。
可只要是进了议事屋子里,洪老爷子倒是绝少开口,从来都是静听细想,遇见了要拿大主意的事由更是从不置喙,不到了节骨眼上难得说句话。
可今儿瞧见这大家伙都挠头嘬牙花子的事由,洪老爷子倒是一反常态的自告奋勇?
这又是唱哪一出啊?
似乎是看出了议事屋子里众人的疑惑,洪老爷子微微摆了摆手,低垂着下眉目黯然叹道:“人都说世事如棋局局新,却不知万物如轮回回复。眼面前有豹遇见过的事由,我当年......可也撞见过.......”
也不与议事屋子里的诸人多说什么,洪老爷子依旧是拢着双手出了议事屋子,慢悠悠地走到了相有豹住着的屋子门前,略略抬高了嗓门朝着低垂的门帘叫道:“有豹,在屋里么?”
伴随着洪老爷子那明知故问般的招呼声,几乎只过了眨巴眼的功夫,相有豹住着的屋子门口低垂的厚布门帘猛地撩了起来,露出了相有豹那张很有些憔悴的面孔。
微微侧过了身子,相有豹就像是往日里对长辈礼数周到的模样,恭声朝着洪老爷子应道:“洪老爷子,您今儿怎么.......”
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洪老爷子已然朝着相有豹摆了摆手:“有豹,我老头子有几句话想跟你说道说道,咱们屋里说话吧!今儿天冷,你叫九猴儿烫一壶酒过来,你陪着我老头子喝两口!”
耳听着洪老爷子那声调不高、但话音里意思却是斩钉截铁般不容置疑的吩咐,相有豹只是略一愣怔,立马扬声朝着正在伙房门口探头探脑朝着自己这边张望的九猴儿叫道:“九猴儿,给洪老爷子烫一壶好酒过来!”
利索地答应一声,九猴儿扭头便朝着正在伙房中忙碌着收拾些下酒菜的纳兰低叫道:“纳兰姐,您这可真是个女中诸葛亮——这都神了!您怎么就知道.......”
手底下秋风扫落叶般地将刚切好了的咸菜丝朝旁边热油锅里一扫,捎带着脚尖把一支硬柴微微朝着灶膛里一踢,耳听着咸菜丝在热油锅中爆香时候的脆响,纳兰脚下生风地走到橱柜旁端出来一碟子刚炸好了的花生米、一小碗泡在老陈醋里、切得赛纸薄的蒜片,捎带着双手手腕还夹带出来一盘子大早上就打从砂锅居买回来的卤牛腱子肉,稳稳当当放到了九猴儿刚端回来的托盘上。
犹如风摆杨柳一般,纳兰轻轻一扭腰身,探手抄起炒勺把锅里爆香了的咸菜丝归置到了另一个刚洗净的碟子里,一边把那碟子搁到了托盘上,一边却是朝着正朝着自己唠叨的九猴儿低声吩咐道:“早上叫你买回来的酒,麻溜儿的倒酒插子里烫上,倒是还有点儿眼力见没有了?”
把舌头一伸,九猴儿硬生生把说了半截子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屁颠屁颠地刚搁在伙房角落里的一坛子原浆老泡子白干拍开了封泥,仔仔细细用吊子把浓香四溢的老白干盛到了酒插子中,就手温到了一盆刚烧好的开水中。
抬眼瞧着纳兰手底下不停地取了些白面用开水烫过了备着擀成细面条,九猴儿实在是忍不住心头疑惑,小心翼翼地凑到了纳兰身边,到底是说出了方才咽到了肚子里的半截子话:“纳兰姐,您倒是怎么知道会有人拉着我相师哥喝两口?”
趁着那白面叫开水烫熟时候的热乎劲儿,纳兰一边麻利地将另一些面粉掺和到了烫熟的软面团中,一边扭头微微白了九猴儿一眼:“往日里都见着你猴精猴精的,今儿倒是犯开了傻?你相师哥足足当了三天的闷葫芦,这要是不借着点儿酒劲儿叫他顺出来心里头那股气,怕是就真得闷坏了他!”
“这倒也是.......纳兰姐,那您都这么明白我相师哥心里头那口气该怎么顺出来,您怎么早不去跟我相师哥喝两盅、叫他早点顺过来这口气?”
“大老爷们心里头要是正经有事琢磨着,女人这时候要去多嘴多舌的劝,反倒是容易把帮倒忙.......哎呀,我跟你个猴儿崽子说这些个有的没得干嘛?!酒烫得了就赶紧连着这些个下酒菜给你相师哥送去,回头麻溜儿再跑一趟,去替你相师哥把片儿肘子给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