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小十月的天时不正,有些个乍暖还阳的意思,可天光倒还是应着时辰暗淡下来。才是洋人钟点下晌五六点的光景,街面上已然黑得瞧不清过往行人的面目。一些个商铺买卖家也都早早的上了门板儿,掌柜的扒拉着算盘珠子盘帐的动静,也都和着油灯的昏黄光线,从门板缝隙里透了出来
搁在寻常日子而论,四九城中街面上做吃食买卖行的人物,也都有个时辰讲究。
赶早市儿的馄饨摊儿、切糕挑子,包子蒸笼、豆腐脑儿,掌柜的从来都是摸黑把各自吃饭的家伙什挑到了大街上,摸黑点着了炉火、拾掇好家什,只等得街面上刚有了早起的行人,各样早市儿上头的吃食摊儿上头,也就飘起了各样打鼻儿香的热乎气儿,整好勾动了街面上早起行人肚肠里的几条馋虫。
小本生意存不上太多材料,一路把买卖给做了下来,差不离到了刚下晌的功夫,吃食摊子上备得的各样材料也就都用得差不多了。撩开了嗓门吆喝几句,堆起了笑脸言语几声,熟络客碗里多添一口汤水、老主顾手上足称再加三分,刚好就能把摊儿上头那点吃食尾巴货色卖了个干净,这才挑着轻飘飘的吃饭家什打道回府。人还没进家门,心里头已然把今儿一天的买卖小账盘了个门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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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得这做早市儿吃食买卖的掌柜刚才收了吃饭家什回家,做夜宵买卖的各样小挑儿吃食也就前后脚地戳到了街面上。挑一盏半明不暗气死风灯,燃一炉温吞长久灶头明火,也不吆喝、更不招揽,自然就有那夜归行人在摊儿前头停下脚步。
花几个大钱儿喝一碗馄饨汤儿,撂几张票子切一盘羊头肉。就着一壶半温老白干垫了辘辘饥肠,这才又抬腿挪步朝着各自家宅回返。到夜静更深,街面上再无行人,做夜市买卖的各样摊儿才轻手轻脚收拾了各自吃饭的家伙什,借着挑子上头那盏快要熬尽了灯油的气死风灯照亮回返归程。
可今儿在珠市口儿大街上戳着的几处吃食挑子,却叫人怎么瞧都透着一股子邪行劲儿?
卖核桃包子的吃食摊儿老早就没了主顾上门。就连丝丝袅袅从蒸笼上冒出来的热呼气儿,也老早瞧不见了影子。虽说做包子的案子上还堆着一团白面、搁着半盆肉馅,可那卖核桃包子的掌柜却是压根都不碰一下那些个能叫自个儿挣钱吃饭的吃食材料,一双手总也搁在案子底下缩着,高耸着的肩膀头也都寸上了劲儿,着实像是一条蹲踞在树桩后头蠢蠢欲动的恶狼。
另一处戳着的馄饨摊儿上头,倒是一副买卖兴隆的架势。七八个力巴打扮的壮汉,三五个行商模样的人物,把个馄饨摊儿支应起来的三副座头挤占了个满满当当。可要当真细细察看。却也能瞧出来那坐在馄饨摊儿座头上的主顾,压根都不去碰各自面前摆着的那碗凉透了的馄饨汤,一双双眼睛全都盯住了斜对过街边搁着的一副豆汁儿挑子,每个人的一双手也都揣在了各自怀中
与那两处一眼就能瞧出来别扭的吃食摊儿全然不同,眼儿爷面前横着的那豆汁儿挑子跟前,一天下来倒是从来都没断了真真假假的主顾。眼瞅着天色傍黑,铜锅里头的豆汁儿也都卖了个干净,眼儿爷就像是压根都没瞅见街对过那些个虎视眈眈的眼神。只是自顾自地归置了豆汁儿挑子上的各样零碎家什,这才把轻飘飘的豆汁儿挑子搁在了肩头。勾头拢袖地朝着身边不远处的一处胡同口走了过去,怎么瞧都是一副正经买卖人家收摊儿回家的模样。
阴沉着脸盯住了眼儿爷的背影,平日里见人就赔笑脸的馄饨摊儿掌柜随手把捏在手中的抹布朝着案子上一扔,抬手朝着高挑开门帘的那处二荤铺子招了招手,口中也是低声朝几个坐在馄饨摊儿座头上的力巴打扮的汉子低喝道:“你们几个,去把这老家伙处理掉吧!”
飞快地站起了身子。几个力巴打扮的壮汉朝着那馄饨摊儿掌柜的略一点头,脚步飞快地直朝着眼儿爷刚刚拐进去的那条胡同扑了过去。人才走出几步,揣在怀里的各样硬火架势已经握在了手中,全然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目送着那几个力巴打扮的壮汉脚步飞快地钻进了黑漆漆的胡同里,坐在馄饨摊儿上的一名行商模样的壮棒汉子。很是疑惑地看向了那馄饨摊儿掌柜:“只不过是一个半老头子而已,需要用上这么多人去处理吗?”
冷笑着朝着另一处压根都没点上灯火的活窑招了招手,馄饨摊儿掌柜的脸上阴沉之色愈发的浓厚,话音里也都带上了几分森然意味:“不能再有任何的失误了!菊社已经遭受了太多的失败,承担了太多的污名!即使是总号,也对菊社在北平城中的表现,表示出了极不满意的态度!如果连菊社撤离北平城之前的最后一次行动,也要遭受到失败的耻辱,那么即使是切腹,也都无法挽回诸君的名誉了——所有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