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夜晚,需要值夜班的人们没有办法看星云奖颁奖仪式,自然是一种不幸。病房外走廊中一位中年女护士脸上为难的表情,却与这件事情无关,她看着门缝里散的烟雾,眉头深皱,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推门而入去阻止对方。
陆军总医院是个怎样的地方,她们这些医护人员最清楚。在树荫里散步的穿蓝白病号服的寻常老头儿,从前是战功赫赫的老军长,在妇产科里待产的是新月基地司令的儿媳,政界的大人物们也时常来总医院治病或休养,在这个地方,随便一个不起眼的人物,都可能是她们绝对招惹不起的存在。
病房里正在抽烟的那名军官好像没有什么背景,但他能长年包下特护病房,请了六个特级看护,这种拥有雄厚财力的怪人,她也不敢去随意得罪。
就在这时,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护士走了过来,看见病房里的烟雾,眉尖骤然一蹙,不愉快地问道:“他又在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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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光幕中,一身笔挺军装的兰晓龙,正以非官方新闻言人的非身份,向台下的宾客及镜头外的观众,代表整个七组表得奖感言,说着那些令人热血澎湃到身体麻鸡皮疙瘩直冒的金句。
坐在病床边的白玉兰叼着烟卷,回头望了一眼沉睡中形容木然而消瘦的老父亲,忽然取下烟卷,对着老父的脸吐了一口香烟,神情怪异地微笑想着,也不知道昏迷中的你能不能嗅到这抹子微焦的香味。
白玉兰身上的闺秀味道本来就是有些怪异性情的真实体现,他从来都不怎么在意外界的眼光,自然也没有想向,向昏迷重病的老人脸上吐烟圈,会显得有些古怪和不敬。
年轻护士推开病房时,正好看到这一幕,清丽的柳眉倒竖,压低声音训斥道:“不准吸烟!”
白玉兰目光微寒,若一把锋利的刀出鞘,然后回头看见说话的人是她,藏在目光中的锋锐之意渐渐敛去。
年轻护士负责这片病区已经有三年多了,三年多的时间里,他一直没有问过她的姓名,甚至都没有想过去问这些,他懒得和这个社会里的普通人打交道,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晚上心情不错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忽然开口说道:“你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凶?”
年轻的护士愣住了,整个医院都知道,这个看上去秀气无比却又令人感到害怕的男人,除了交钱和询问医生病情之外,从来不会和任何人说话,她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声音,结果对方今天居然开口了。
“我哪……哪……哪里凶了?”年轻护士忽然紧张起来,有些口吃。
白玉兰笑了笑,继续自己的观看,电视光幕上那些熟悉的同伴们,扭捏不安地站在舞台上,站在聚光灯下,许乐如往常那样沉默地而站在人群中,只是今天没有戴墨镜,那双小眼睛显得很精神,诚恳可亲。
此时的联邦想必有无数人正在盯着这张朴实普通的面容,白玉兰默然想道,或许那些人也像自己一样,看着他身后那位如演唱时一样戴着连衣白纱帽遮住了大半容颜的国民少女。
“三年前我第一次带这个家伙来这间医院,你吼着让他把烟掐了。”白玉兰指着光幕上的许乐,说道:“在联邦里,敢这么对付他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所以我认为你天性就是个很凶悍的女人。”
年轻的女护士怔了怔,回头看向电视光幕,疑惑地说道:“这个人我见过,两年前来看过你家人好几次。”
白玉兰听到这句话,骤然沉默,捏着烟卷的手指僵了僵。
“他叫许乐,是我现在的长官。”
年轻女护士看着光幕上的颁奖现场,终于明白身旁的男人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以免出惊呼。
紧接着,病房里响起的一句话,让朝气清丽的她变得更加震惊。
白玉兰用夹着烟卷的手将眼前的黑掀起,看着她微笑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愿不愿意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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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S1无数光年极遥远的地方,早已超越了联邦的范围,比百慕大更难抵达的地方,被无数颗恒星做了条漫长星河的尽头,常常被人们用七年这个时间段来形容的所在,便是帝国所处的左天星域。
天京星球最高的建筑中,一整面墙的光幕上正在播放着联邦新闻频道的画面,此时正是那场星云奖颁奖典礼的高潮部分,舞台上站满了兴奋而自抑的七组队员和旁的一些人。
谁都无法想到,联邦的电视信号能够穿越如此遥远的星河,出现在帝国皇宫之中,更不会想到,坐在向日葵油画屏风前的那位中年人,居然会如此沉默地观看这一切。
普通制式电视信号通过加里走廊空间通道延漫至帝国星域,虽然借此越过了漫长的宇宙旅程,但信号衰减也极为严重,帝国方面花费了极大的心力,才能够成功地将这些信号做了数据还原,然后送入军部、皇家情报署,以及这幢被巨大合金柱高抬于云霄之中的皇宫中。
但这种数据还原依然不够完整,为了不让那些马赛克损伤那位伟大中年人的视力,技术部门利用渲染技术,进行了色块填充,只是如此一来,那些电视画面就像是涂了一层光晕般,显得有些朦胧,如另一个世界般虚无缥缈,似不可伸手触及……
夸张而金艳的向日葵油画屏风前,那位帝国的最高主宰依然只留给低贱的侍者与跪在地面的年轻军官一个背影,这个背影依然强悍而充满令人寒冷的压迫感。
帝国皇帝陛下盯着光幕墙上的颁奖仪式现场,盯着人群后方那名将秀容颜全部藏在帽子阴影中的国民少女,盯着她左手的手腕,沉默很久后,忽然轻轻地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