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什么都让你看清?陈白衣一个就够了,多出来的,就是不该存在的!”苏岳霖依旧擦拭着这把今日方才饮足鲜血的长剑,心意一动,竟有剑吟传出,紧接着苏岳霖身上也有剑意涌动。微薄而又锋芒毕露,恍惚之间竟有三分剑道宗师气象。此时他心有所悟,以前之剑,只可称为剑法,而非剑道。道之一字,于剑之上,乃是剑随心止,手上之剑反倒是下乘之术。心中之剑可破诸天,可斩仙神。当然这种境界对他而言,太过遥远,可望而不可即。
童衮见他这幅模样,更加动容,“你说的对,陈白衣一个就够了,再出来一个陈白衣,黑衣的,都是多余,哪怕是我,也只是勤奋有余,资质不足,也无法继承先生的衣钵!”
“其实你再往前行一里,便是一条大河!到了哪里你倒是有机会逃走!毕竟往河中一跃,我也不会继续再追!”苏岳霖放下袖口,剑锋斜指。
“你不想杀我?”童衮突然有些奇怪,又有些意外。但是不想杀他为何又会出动这么大的阵仗。
“只是觉得你不该栽到一个女人手里,仅此而已!”
“哈哈哈!”童衮闻言哈哈大笑,“这是我听到过最好笑的笑话,自古成王败寇,能成者都是不择手段,你却要放猛虎归于山林!”
苏岳霖摇摇头,“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还算不得猛虎!放你归山林,也不过是我认为下次见你再杀你也是举手之劳!”
“所以,我现在可以走了?”童衮似笑非笑地望着苏岳霖,想要接着微弱的月光,在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来,但是苏岳霖低垂着眼皮,根本没有表情。
“可以!”出乎童衮意料的是,苏岳霖果真答应了。
童衮眼中光芒闪烁不定,终于心下一横,目中凶光隐没,猛然冲出,于横在面前的苏岳霖擦身而过,而苏岳霖也如约没有丝毫动作。于是他那始终防备在身侧的双手迅速收回,然后速度再次猛增。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是谨慎到了极致。
直到童衮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苏岳霖才轻轻开口,“你如此小气做法,已然是输给了我!”他摇摇头,猛然转身,眼中光芒如电,幽寒溢彩。然后一步踏出,直追童衮而去。
童衮在前方急奔,可是无论如何加速,却始终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被野兽盯上的猎物,好在行不多久,耳边便响起轰隆之声,如闷雷滚滚,前方果然有一条大河。
他心下大定,苏岳霖果然没有诳骗他,若是能逃到河边,的确就有了一线生机。他知道身后可不止苏岳霖一个追兵,而且单独对上苏岳霖也让他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他初见苏岳霖本以为自己就算不能胜,但他也绝对奈何不了自己,然而看到苏岳霖出手以后,却是突然觉得苏岳霖的确能将他斩于剑下。
童衮心中难以平静,就在心烦意乱之间,突然全身汗毛倒竖,生死危机之下,他蓦然向左侧窜出,扑在地上,连滚数下方才止住去势。就在刚才一道剑气破空而来,直击后心,若非闪避及时,不是身死也要重伤!
他一摸肋下,果然有一道深深地伤口,皮肉翻卷,血如泉涌。
“苏—岳—霖!”童衮暴喝一声,怒到极致,须皆张。
果然后方一道身影飘然而至,一步数丈,不管山路崎岖,依旧如履平地!
“你继续!”
童衮满腔怒气正要作,他甚至有种要和苏岳霖同归于尽的冲动。但是苏岳霖后方突然传出紧密的破空之声,还有低沉的交谈之声,追兵已至。他目光连闪,一咬牙,再度转身别窜入黑暗之中。
苏岳霖如同阴魂不散,再度跟上,不快不慢,总会在童衮最脆弱的时候悍然出手。童衮心中又急又怒,要是此时再不明白苏岳霖的打算他就实在是配不上那大司马的位置了。
真是好谋算,给人以生机,让人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然后再下杀手,既是杀身,也是诛心。如此阳谋,却让童衮不得不受,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在这局博弈中失了先手。从此一步错,步步错。现在就只能夺路而逃,如丧家之犬。屈辱至此,却又毫无办法。
又是一道剑气从身后而来,刚才那一剑还有些微动静,这一剑却是悄无声息,如同潜伏的毒蛇,伺机而动,动则致命!好在多次生死搏杀养成的直觉让他于九死之中,寻得一条生路。
但是这一剑依旧重创了童衮的一条腿,童衮终究还是没有能力再逃了,而最令他不甘的就是,那条河的确存在,而且就在眼前,距他也不过十丈之遥。但就是这短短的十丈对他而言却是如同天堑。因为他此时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何况苏岳霖的气机已经将他全身锁定,只要一动,就是身异处。
苏岳霖就站在他一丈之外,哪怕童衮已经重伤倒地,他也依旧没有擅自靠近,这才是真正的谨慎小心。反倒是有大周之狐美名的童衮都赶他不如。
“败在你手里,的确不亏!”
苏岳霖点点头,“若是让你从一开始就抱着必死之心与我生死相搏,我倒还真有一些麻烦,或许那样才是你的生机所在!”
“枉我还曾是一朝之大司马,竟然会输的这么惨,更没想到会中了你这小小的圈套,就算从一开始就拼命也逃不掉,但是两败俱伤却是能够做到的!也不会让你这黄口小儿得逞!”童衮仰面躺在地上,全身空门大开,根本不再设防,当然也没有能力再防住苏岳霖一剑了。
“你还有何话说?”苏岳霖面色平静。剑已抬起,内力涌动,如蕴天地大潮于胸中。出手必是惊天一剑,而童衮也必死无疑。
童衮死死地盯着苏岳霖,眼中却再无怨恨和怒气,止有欣赏和佩服,许久之后,他长叹一声,“北有红衣,奸猾如狐!”
苏岳霖手中之剑陡然间,剑吟惊天,锋芒剧颤。气息如蛟龙腾渊,声如凤鸣。一剑挥落!
“哎…”一声叹息突然由远及近,苏岳霖悚然一惊,然后就见一阵水幕将苏岳霖的剑气尽数挡去!
不仅苏岳霖愕然,童衮亦是愕然,苏岳霖猛然抬头,就见滔滔大河之上,鲸波猛浪之间,一叶竹筏破浪而来,起伏之间,如雨中浮萍,风中烛火!弱不经风,却又始能终化险为夷!
“我乃望公座下,甘渔行者,此行正是为殿下面前这不争气的小子而来,还请殿下高抬贵手。老朽甘渔感激不尽!”竹筏之上,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老头儿立在浪头,衣衫单薄不说,臂膀小腿上的衣裤更是高高卷起,瘦骨嶙峋却似是丝毫不惧寒冷。
“甘渔?是否还有个苦樵?”苏岳霖不动声色的收回长剑,斜指地面,似是放松,但体内却已经是龙吟虎啸,势若奔雷,就如眼前这滔天之水一样,经久不息。
“殿下果然智慧无双!遇殿下这等妙人,平生之幸,当痛饮三升,可惜今日时机不对,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知这不争气的小家伙……”
苏岳霖直接将剑归鞘,心如古井,遇风无澜。丝毫不见惧意。他轻松地挥了挥手,“带走便是!”
“哈哈哈哈!”老头儿大笑一声,伸手一篙将瘫在地上如烂泥的童衮挑起,轻轻一抖,便抛到竹筏之上,电光火石,竹筏在水中失去竹篙支撑却也来不及动弹分毫。
“殿下果然爽快,如此心胸,必有倾世之才!下次再见,再赔今日之酒!”
竹篙一撑,竹筏若箭,再度破浪而去!
苏岳霖立在大江之边,负手而立,目之所及,却不再是这苍茫大江,而是那浩荡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