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希面白如纸,胸腔因内息紊乱而不住的起伏。
先前与灰袍人一战,是沈元希近年来少有的搏命之举。而刚刚他为救人,半途气势一顿,剑去难悔,他也绝不是只救亲友而放任旁人的凉薄性子。
萧毓是至亲好友,自然要救;潘晓云以身相替,他也绝不会半路扯剑而返。
要不是邵珩狠及时赶到与沈元希联手一击,补了他半途而废的剑势,那此时的沈元希不死也废。
只是,潘晓云是主动扑向傅安宁的攻击,其时不过瞬息之间。傅安宁精于算计,心思狠毒,他先前所攻击极为刁钻,目的是逼沈元希仓促之间分心救人,自身陨于灰袍人之手的同时也救援不及。
然而傅安宁终究错估了这些年沈元希与邵珩成长的速度,也错估了潘晓云涅槃重生之后的坦然与决然。
雪仙已扑在潘晓云身前,下意识试图伸手捂住潘晓云伤处的鲜血,然而下一刻便知此举枉然,不由涟水涟涟。但她仍握住潘晓云的手渡入真元,期望能有一线生机。
萧毓双目失明,慢了半拍才察觉到不对,颤抖着摸索扶着潘晓云的肩膀问:“……为什么?缪云姐姐,你……你……何至于此?”
潘晓云照料她多日,萧毓心中感激不尽,但萧毓万没有想到潘晓云竟会不顾性命救她。
可问完之后,萧毓却突然有些明悟:潘晓云或许有救她之心,但她更要救的是沈元希。
想到这一点,萧毓心中忍不住凄然,再说不出什么话。她下意识拉住走到她身旁的邵珩,期望他有办法救人。
可邵珩只深深叹了口气。
“缪云,你……你可还有什么话?”雪仙见奄奄一息的潘晓云嘴唇动了动,泣声问道。她们也算同门,平日里往来较多,雪仙一向心软心善,见到潘晓云这般样子更是伤心。
“我……”潘晓云受了致命之伤,此时全凭雪仙与邵珩替她输入真元保住一息心脉不断,说话却极为困难,几乎如同蚊吟:“我……没……什么……邵公子……我……求你一……一事……”
“你说。”若不是潘晓云舍身相救,沈元希和萧毓两人可能都无一幸免,邵珩内心深处亦有一丝内疚的庆幸,更加对潘晓云感激不尽。
“……我只有……姑姑一个……亲人……她……也是可怜人……并……并没有很坏……请……邵公子有……机会……托楠……楠师兄帮忙……照料一二……”
“你放心。”邵珩点点头,此事无足轻重,以潘晓云于他恩情,他就是亲自安顿潘晓云的姑姑也没有二话。
“还……还有……萧……萧姑娘……其实……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她……她……她虽然没有……没有与我说,但我……知道她心里……苦得很……请你……好好待她……”
邵珩与萧毓齐齐一震,实在想不通潘晓云弥留之际,说的竟然是这样一番话!
萧毓伏在潘晓云身侧,泣不成声。
今日,在场之人中,沈元希、邵珩、萧毓三人,均在存微山见过曾经卑微绝望的潘晓云。他们或许不会因此看轻她,但他们也不可能将潘晓云视为至亲好友。
而此时此刻,他们当中,尤其是萧毓心中只悔自己不曾好好结交这个可怜又可佩的女子。
身为女子,萧毓与雪仙更感受到潘晓云说这话背后藏着的遗憾:她半生痴恋一个不可及的男子,不悔自身可怜,却盼旁人能得花好月圆。
“我……前些年……浑浑噩噩……有亲人如……无亲人……一时糊涂险些铸下……铸下大错……幸而……幸而……”幸而什么,潘晓云却说不下去。
沈元希体内本就翻江倒海,听着潘晓云断断续续的话,撑着柱子的手微微起了些青筋。
于他是幸运,于她便是不幸。
潘晓云奄奄一息之中,望着他的眼神清澈且坦然。但也或许是命在旦夕的缘故,她目光中也压不住她那无法割舍的一丝眷恋。
这样的眷恋,这样的痴恋,这样的目光,沈元希见过许多,从来都是坦然以对。
沈元希年少时因家族之故不屑男女情事,亦觉人心难测,世间难有长久不变之感情,而他向道之心坚定。因此,成长之后,眼界愈开阔,虽然对过往之事看开,却也觉自己内心于个人之情事确实单薄。
旁人所向往的炽烈,他注定无从回应。
沈元希之所爱,爱的是人世万物,注定不会因个人而停留。
他或许曾经对那个在存真殿上为他默然而跪的绝丽女子有过一丝动心,却也因明了对方心意之后及时抽身。
而沈元希后来也清醒地意识到,那人并不适合自己,也只是自己于困顿之中所生感激罢了。
潘晓云对自己的感情,沈元希自然知道,哪怕这次重逢以来潘晓云一直掩饰得极好,但仍有情不自禁之时。
沈元希也看得出来,潘晓云虽有心结,却在努力忘却旧日。
所以他不解,也有些茫然。
潘晓云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目光望向暂时压制住云锣虫而靠近的流月居士道:“……我凋敝之身……得居士援手……给予安身……之所……有雪仙……不计较……与我相交……居士又教导我……教导我知……事……明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