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县庄子一直是姚荣管着,除开他这个老庄头之外,还有五六名仆从,外加三四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
这些孩子都是往年灾荒时,荣老汉收留的孤儿,因他们这些孩子都无家可归,看着也勤谨老实,荣老汉便将这几个人都收留在庄子里做活,名字都在县城记了档,算做定国公府庄子上的仆役……
当然了,也是写信禀告了国公府的,只不过这种小事,也到不主子面前,更不用说身为富贵闲人的姚露了。
这好几十年来,终有主子过来小住,因此无论是荣老汉,还是庄子里的其它下人,无不是心中欢欣鼓舞,卖力干活。
姚露等四个小伙伴一人占了一个院子,荣老汉便将庄子里的四名小厮和四名粗使,都分派给各院跑腿使用,帮着大丫环们布置屋子,各人忙活得几乎脚不沾地。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四个院子的正房,都收拾得似模似样了,虽然跟各人在京城府里的居所没法子相比,但好歹是这两天住得最舒适的了。
姚露住的是最东边的院子,正房卧室内,最里侧摆着干净整洁的罗汉床,青砖地上铺着新从库房寻出来的地毯,虽然颜色暗淡,也能看出来只是因为年代久远了,并不是用旧的。
正房内还用屏风和多宝阁隔出了明暗两间,中间的位置是一张八仙桌,两侧圈椅,下首还摆着两把椅子并一张小几,以供会客之用。
两侧的粉墙之上还挂着四时花鸟图,虽非珍品名家,看着也还赏心悦目。
看着床上陈设都换成了自己惯用的,熏的桃花香将屋内最后一丝阴凉的潮气赶跑,姚露脱下外裳和中衣,在新澡桶中洗了个痛快澡,这才感到这几天积累的郁气顿时一消,等再换上自己那天水碧罗的寝衣,爬上柔软丝滑的床铺时,更是舒服得浑身毛孔都舒展开了一般。
这一夜,姚露睡得格外香甜。
远隔百里之外的定国公府正院正房,定国公和周正夫却是共坐在一盏宫灯烛台之下,似在商量着什么事情。
周正夫手中捏着一个寸许长的纸卷,已是对光盯着看了许久。
那纸卷上头写满了蝇头小字。
周正夫看得眼圈微红,面带不舍。
定国公姚涵之伸出一只手,轻轻地盖在周正夫的手背上。
“亦清,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是已经到了地方么?那处都是当年母亲留下的人,且姚阿四也是个能干的,想来这几个孩子在林县,当可保无虞。”
亦清是周澜的字,也是当年周澜嫁入姚家时,姚涵之为他取的,这浣花朝中,男嫁女娶,娶回来的夫郎若是得妻主喜爱敬重,才会得了亲自取的字。
妻主难得这般柔声安慰,周正夫抬起眼,微微一笑道,“话虽是如此说,可露儿打小就没离开过府里住过,那庄子离京城又远,也不知道吃的用的能不能供得上,而且露儿的性子夫人您也是晓得的,只怕不会老实地呆在庄子上……”
哎,反正这么一想,哪儿哪儿都不对了。
眼瞧着夫郎眉宇间不自觉地就笼上了一层忧色,姚涵之抬起手轻轻地抚上周澜的眉心。
眼看着因为自己这亲昵的动作,让自家这个端庄大方的夫郎难得的颊生红晕,定国公唇边泛起宠溺的笑意。
“果然是养女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啊……那劣女从前在家游手好闲,惹事生非,闹出了多少令咱们头疼的乱子?这回不过是到自家的庄子上住上个把月,又能吃了什么苦不成?就算是有些小小的不如意,那也正好磨磨她这个娇纵的性子,这眼看着就要娶夫生女的人了,自己不立起来,难不成这一辈子都要靠着父母长姐不成?”
周正夫跟姚涵之几十年夫妻,一直是恩爱夫妻,妻主做的决定,他就再无不依的,也就是这回,他才有些微词。
原来自从姚二招惹了不该招惹的男子之后,姚家主子们为防万一,已盘算好了计划。
故意先是禁了姚二的足,又吓唬姚二以为母亲会逼着她娶那个煞星,以姚二的性子,再无不逃跑之理,而此时姚霜这个大姐又适时出面,给姚二大开方便之门,还安排好了眼线,一路上牵着姚二的鼻子走,姚霜这个傻女郎就这般,不知不觉,自动自发地去了林县这个偏僻小县上的旧庄子。
一来那地方偏僻荒凉,京中人再也想不到最爱热闹和享受的姚二小姐居然会躲到那儿去,二来那里衣食住行都比不上京城,且不似京城中,有那么多花天酒地寻欢娱乐之所,大约姚二小姐在庄子上能有的消遣也就是在庄子周边看看风景,抓抓野物什么的了。
定国公觉得,让自家老二在那儿呆上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她的性子改好了,再把她接回来不迟。
周正夫自然是知情识趣的,亦是伸臂将妻主搂入怀中,鼻际轻轻嗅着襟怀间传来的淡雅香气,轻叹一声道,“哎,只盼这回的事儿早早了结,能让露儿早些回来。”
“这回回来,定要赶紧给这匹野马套上嚼子,定亲娶夫,想来露儿慢慢也就定性了。”
就算娶回来的夫郎管不住姚二也没关系,只要生了娃娃,怎么地这小家伙也得在家里老实上一两年吧?
当初定国公初娶了周澜,何尝不是有一段不怎么着家的时日?
后来两个娃接连出生,就算是女子不负责教养抚育,倒底是亲自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娃儿,定国公也慢慢改了往日习性。
定国公靠在自家夫郎的怀中,一双手掌自然而然地就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一心二用地答着话,“行,这件事就全靠亦清了。”
虽然是老夫老妻,这样的亲昵还是某人气息微乱了几分,原本琢磨着的再派人去送点东西的话,就被暂时性地遗忘了……
离定国公府数条街之外的孙将军府,正是孙柳孙二小姐的家。
将军府的宅院虽不比定国公府那般宏大庄严,但除了规模上略逊色之外,旁的相差不大。
孙柳的居处是西边一处院子,挨着花园,方位在将军府里算是不错的,只地方略小了些,这也是当初孙柳的夫郎万鑫还没嫁过来时就挑中的。用万鑫的话来说,地方不在大,够住就行,不然主子就那么两个,平白还要多留着好多人手看管,白费了人力月钱!
此时小院的正房中灯火通明,堂上点着两三盏灯,把个屋子照得亮堂堂的,一位二十岁出头的男子端坐在桌前,抱着一只手掌大小的算盘单手打着,劈里啪啦地快如爆豆,而另一只手却是飞速地在桌上摊开着的帐本上记着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