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阁的门窗紧闭,半点儿风丝儿都透不进来。空气里带着一股子浓浓的药汤气,屋子里也不晓得什么缘故,湿乎乎闷得人难受。
李香薷甫一踏进朱锦阁的门,便是被温热的潮气与中药味熏得呛了鼻子。冯岚穿着一身半旧的撒花小袄,靠坐在暖阁的窗边。手里握着络子,兀自发着呆。她面无血色,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靠在软垫儿上。
白芷唤了两声,她才蓦地回过神。见李香薷走近了,那清秀的眉目才微微一松,勉强牵了牵唇角,“哦,是李姑娘来了。”她没什么精神,这笑容,更显得极为勉强。这神情,让人忍不住对打扰了她的清净而心生愧疚。
“娘娘让奴婢来给恪嫔小主送些绢花,说是冬日肃杀,多瞧瞧这些新鲜的花儿朵儿,小主的心绪也能跟着好起来了!”李香薷将匣子递过去,在冯岚的面前打开。
冯岚坐直了身子,痴愣愣的看着里面的花,抬手触在细腻柔滑的料子上,叹道:“一瞧就是好东西呢!想必是皇上赏给元妃娘娘的吧?”
李香薷瞧着冯岚可怜,便是避开了皇帝,只道:“是江宁织造新供的,原本就是要给各宫小主的。”
冯岚若有所思的捏了一支红艳的海棠在手,极为缓慢的幽幽吟道:“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1……”冯岚吟诵到此处,语带呜咽,生生将要吟出来的话咽了回去。
李香薷是听过这首词的,乃是前秦第一才子梁九成所作。世人皆道梁九成这首悲叹春尽花落之词,是感怀自己的身世。后来,也曾有人说梁九成这首词,是感叹与梅夫人之间的缘逝。
如今冯岚这般,便是在感怀自身了。李香薷于心不忍,忙劝她道:“小主可不好这样来感怀自身。您还年轻,花期还未到,好日子也还在后面。说什么春节花谢呢!多丧气。”
冯岚却是神色黯淡,那眼神,甚至比垂暮之年的老者还要幽沉而无望,“不,我的花期不会来了,好日子也不会到了。后宫里真正的花,从来都只有元妃娘娘一人而已。从前我不信这个,现在我信了。”
李香薷自然晓得冯岚是因着皇帝自她小产之后,便再没踏足过朱锦阁而伤心。冯岚的心结,都系在霍延泓的身上。这样的心事,教旁人都无从劝解。李香薷低垂眼帘,温和的岔开了话题,“小主,那百濯香您宫里还有吗?”
冯岚蓦然回神,垂眸吩咐白芷道:“都给李姑娘包上吧,如今我还值得为谁焚香、为谁梳妆呢!都拿去给元妃娘娘!盼着元妃娘娘往后能一直平安喜乐,圣眷优渥。”
李香薷沉沉的一叹,再没多说,便是离了朱锦阁,又往棠梨宫去。
照比冯岚的意志消沉,沈青黛倒是活得滋润而惬意。与朱锦阁的愁云惨雾不同,澄碧馆里两面的窗上已经贴上了窗花。殿里暖烘烘的,那炭盆里放着两个红薯。沈青黛窝在碧纱橱的暖炕上,优哉游哉的靠着鹅绒软垫。香鼎里燃着百濯香,混着烤红薯的气味,竟是说不出的甜腻温馨。
进了屋子,李香薷连行礼都不曾,啪的一下,毫不客气的将那绢花撂在暖炕的炕沿儿上。
沈青黛撇唇,斜睨了李香薷一眼,全当没看见一样。端着手里的书,又是仔细的看了起来。李香薷瞧着那书的封面上写着2,正是前秦开朝,被传的神之又神的兵书。她不禁冷然一笑,嘲讽的说道:“沈宝林如今连兵书都看上了,不晓得是谁跟着要倒霉了!”
“总归不是你,更不是元妃娘娘。我有长进,元妃不是也等于有了一个得力的帮手?”沈青黛微微一笑,很快将那书撂下,卷着放在了软垫儿的下面。
李香薷眼前无端的浮现出恪嫔的绝望凄惨状,冷然一笑,问她道:“你可晓得写这本书的人是怎么死的?”
沈青黛原本读这本书也是让白芍随意寻来的。并不晓得是谁写的,更别提这著作者是怎么死的了!可听李香薷这么一说,自然也有几分好奇。却也不抬眼看看她,开了那盒子,慢悠悠的问道:“是怎么死的?”
李香薷淡淡哂笑,“写书的人叫许桐,是车裂而死!你可晓得为什么吗?”
沈青黛知道她话无好话,可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美目一转,笑吟吟看着李香薷,兴致盎然的问道:“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