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捧着一杯热茶走进来时,他正一页页的翻着那本经书。
“这是《楞严经》。”锦瑟道,“我抄了八遍了。”
苏黎微微有些诧异,又看了看桌子上其他的经书:“这些你都抄过了?从前不是最讨厌抄佛经吗?”
锦瑟笑笑:“我如今却喜欢,不成吗?”
苏黎忍不住笑起来:“那抄了这么多,可曾悟到了什么?”
锦瑟微微抿了抿唇,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算亲如父子,近如夫妇,也不可能一生一世相守,又何况其他?万法无常,爱别离之苦,是谁也无法避免的。也许姐姐于我,就是这般的道理。”
这一日的晚饭不过简单的三菜一汤,锦瑟却果然比之前胃口好了许多,虽还远远不及她从前爱吃的程度,却好歹算是恢复了常态。
苏黎坐在她对面,两个人分甘同味,将桌上的菜都吃得干干净净。
却不想用过了晚膳,他仍旧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反倒拖了锦瑟在寺中清幽之地走动。
“近日朝中不怎么忙了吗?”锦瑟走在他身后,眼见他悠闲的姿态,忍不住开口问道。
苏黎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她。锦瑟朝他一笑,并没有反抗,上前一步与他并肩同行。
“自然是忙的。”苏黎答了一句,“不过皇兄在几日前回了京,所以我才终于得空上山来瞧你。”
锦瑟提及朝中不过是想关心他,如今听他提起皇帝,忽然顿了顿。
苏黎敏锐的察觉到,回头看向她:“怎么了?”
锦瑟抬眸望着他,又顿了片刻,才道:“我最近常常想起在仲离遇见那位姑娘时的情形。那时候,他十分笃定的告诉我那位姑娘不可能是我姐姐。我那时不觉得,如今回想起来,倒总觉他似是认得姐姐的。”
“你姐姐曾经身为皇子妃,皇兄自然是认得她的。”苏黎不以为意的道。
“不,不是这种相识。”锦瑟摇了摇头,“是另一种。”
苏黎脸色微微一凝:“你是说――”
他才说出三个字,锦瑟已经伸出手来捂住了他的嘴:“不要说。这只是一种极其荒谬的猜测,我不想亵渎姐姐。”
苏黎缓缓拉下她的手,重新握在手心,心中却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虽然放开了一些事,到底,有些执念还是不肯放下。
“其实,我今日刚刚得到一个消息。”苏黎顿了顿,道,“你说的那群卖艺的金丽国人,我派出的人已经寻到了他们。”
锦瑟微微瞪大了眼眸,等着他说下去。
“里面确实有几个年轻女子,可是没有一个长得像你姐姐,也从来没有一个叫绫罗的女子。”苏黎望着她,平静的述说。
锦瑟望着他,良久,忽然笑起来:“你是不是怀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自然不会。”苏黎微微拧了眉,“皇兄也曾见过,难不成你二人同时产生臆想?”
锦瑟低头轻笑了一声。
“可是这名唤绫罗的女子,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似乎一切都是算计好的一样。我不认为她出现的目的单纯,可是突然消失又是什么缘故,我心头也有疑虑。”
锦瑟静静听了,忽然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忽然觉着,她不是我姐姐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所以,我的确应该放开了。”
“当真放得开?”苏黎斜眸看向她。
锦瑟微微偏了头轻笑,却不回答。旁边有几株翠竹,低矮处有几支细细的竹枝,她信手摘下一片竹叶,擦了擦,放到嘴边用力一吹,却只是发出一声刺耳的杂音。
苏黎忍不住皱了皱眉,锦瑟却忍不住大笑起来,甩开他大步往前走。
她朗月一般的笑靥直勾得他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三两步追上前去,将她圈入怀中抱住,低头对上她泾渭分明的眼眸,呼吸有些紧绷的唤她:“锦瑟。”
“嗯?”锦瑟眸中清水荡漾,晶莹剔透。
“跟我回王府吧。”他轻轻抚住了她的后脑,低了头,叹息一般的喃喃,“三年,三年实在是太久了,我等不及了……”
她眉心微微蹙了起来:“苏黎,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一言既出,如白染皂?一般人尚懂得信守承诺,你堂堂一个亲王,还想出尔反尔?”
他看着她,良久,喟叹一声,别开了脸。
许是他眸中的失望实在太过明显,锦瑟忍不住再次笑出声来,顿了顿,忽而有些促狭的低声道:“若……你实在等不及,那就尽管娶几个王妃侍妾的。反正要守孝的是我,又不是你。”
数日后,早朝之前,皇帝还未前来,朝中大臣聚在朝堂之中,三三两两的说着话。
忽而一人捂着脸低头走进殿来,本是不想引人注意,却偏偏还是被人看在了眼中。
“张大人,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您这脸上,似乎有血痕?”
一人开口,立刻将殿中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连苏黎亦抬头看了两眼,果见那张大人尽管已经捂了脸,却仍然掩饰不住左脸上一道长长的血痕。看那血痕的模样,倒似被人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