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丑时过后,苏檀儿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光芒微黄,窗外仍是寂静的夜,然而感受不到安宁。脑海、身上,各种难受、躁动、不安,但一时间却把握不住那难受的方向。为什么要难受呢?许多破碎的画面经过脑海,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有些东西在崩塌……这样混乱的感觉中,传来了家人的声音。
“小姐醒来了呢。”
这是小婵的声音,无需思考与辨认也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闭上眼睛艰难地回忆一阵,用力地想要起来时,被小婵拉着被子将她按下去了。小丫鬟没用多少力气,主要是她没有了多少的力量,目光之中,看见的眼眶红红的。
“什么时候了?”她开口问道,声音有些嘶哑,听起来简直不像是她的。
“丑时快过了。”
“小姐别起来……”
“我去热药……”
响起在耳边的声音,有婵儿的、娟儿的、杏儿的,说出时间的却是立恒,他也留在了这里,脑中还是难受,可心底有些温暖,她回忆着之前的事情:“廖掌柜他们……”
“小姐你别想这些事了好不好啊……”床边的娟儿哽咽出来了。苏檀儿抱歉地摇了摇头,虚弱地开口:“不行啊……”
“廖掌柜他们已经回去休息了。”宁毅的声音响起在旁边,随后他对婵儿娟儿轻声道,“我来跟她说说,你们先出去帮杏儿。”
两个丫鬟点头出门,到隔壁的房间里煎药去了。安静下来时,苏檀儿的视力和精神才稍稍凝聚了一些,作为她相公的男人如白日里一般穿着那身青色的袍服,搬了张凳子过来坐下看着她。神态与平日里在二楼之上聊天时相似,随意地偏着头,有些书生气的淡然与沉稳,虽然年轻人的样貌并不会显得很老成持重,但这的确是她曾经在心目中想过的才子模样。
他的才学比许许多多人都厉害,但并不张扬,内蕴的深沉、安静其实有着很大的力量。以往苏檀儿未曾在这方面多想。照理说第一才子这种事情应该总会给人很厉害的感觉才是,可是在家中,包括她在内,婵儿娟儿杏儿似乎都没有在这方面感受太深,从头到尾都是轻松自然地来往,旁人说起时或许会觉得自豪,陡然知道的时候吓了一跳,可是……她们从头到尾似乎都只看见了这个人。如果从远处看,旁人看到的是第一才子的光圈,可近处看的人,似乎就只能看见这个简单的人而已。
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看见他,就陡然想起了那第一才子的光环。他也是从晚上一直待到了现在也未有休息吧,纵然说起来是自己的相公,可自己终究还是影响到他了,相公终究是个文人,不该被这些商事牵扯进来的,可眼下……她于是抱歉地笑了笑,想要开口时,宁毅手上拿了块糕点递过来。
像是在二楼上聊天时的感觉,苏檀儿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去接了,可手上并没有力气,那糕点在空中转了个圈,被他吃进嘴里,咀嚼一阵,然后咕噜噜地喝了口茶,咽下去,男子表情淡然。
“这些东西我可以吃,你不行,你只能喝药。”
想要笑出来,随后这涌起的情绪带来一阵晕眩与疲倦感,心中有些无奈:这人,干嘛要逗她笑呢。
然后她听见宁毅说道:“然后……有些事情要跟你谈谈。”
“嗯?”床上虚弱的女子再度疲倦地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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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火烧起来,瓦瓮之中,药气开始升腾起来,三个丫鬟守在了旁边,偶尔扭头望望旁边的墙壁,眼神之中其实都有忧虑。
小婵稍微好一点,娟儿与杏儿则是心事重重,小姐终于醒来了,可仍旧着高烧,这长长的夜里,眼下其实只是开始。小姐病倒,大房的事情就难了,她们都是跟着小姐从小长大的,知道小姐在这其中付出的心血与代价,她是绝不肯退的,不知道姑爷能不能说服小姐。可即便说服了小姐,大房的事情又怎么办呢?让小姐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心血流走吗?
“……姑爷刚才叫我们做的那些,是要干什么呢?”
“看不懂啊……”
“姑爷做实验的地方也有那样的……”
“可是能有什么用呢……”
“不知道……”
一边煎药,三个丫鬟一边彼此说着心中的疑惑,先前宁毅让她们拿墨线在宣纸上横横竖竖地扯了些格子,然后就拿着三年前得账本开始在上面标志些东西,有些是地名、苏家的商铺名,更多的是古古怪怪歪歪扭扭的符号,简单的一竖、一个圈、半个圈之类,完全看不懂,姑爷记得倒是快,只是偶尔会皱眉想想,有两次将三人叫过去,问那里收支出问题是因为什么缘故,然后在符号边注明出来。
姑爷想要了解苏家的情况,可这样能抵什么事呢?谁也想不通。一年的时间以来,姑爷给她们的感觉都是很亲切很渊博,但毕竟不涉商事。这时候整个苏家都感到了危机,这么多经商几十年的掌柜管事们都在忙碌,姑爷毕竟是个书生,就算想要帮忙,恐怕也只是临时抱佛脚的书生气作,没有多大用处的——术业有专攻,肯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