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朝景翰十年四月十五,江宁城郊的草地间,大大的风筝下系着装有小猫的笼子,远远飞走。小君武望着那风筝,立下了志向。
少年立志,心存高远,实在是颇为可喜的一件事,若是有着先见之明的人在此,或许还会说此子将来必成大器。不过对于宁毅来说,若是成功了固然可喜,即便不成,至少也找到了自己可做之事,而不成的可能其实还是更高的。正如西瓜想要的“大同”,君武想要的“格物”也是一般,他放下了种子,但不到必要的时候,不愿太过执着。
君武此时才刚刚育不久,个子还是矮矮的,兴奋地与宁毅说着有关格物的事情。倒是一同过来的周佩,往日里总喜欢对着弟弟说教一通,今天倒是颇为文静,或许是看清楚了君武想要实现心中抱负先还是得当好一个小王爷吧,少女此时气质端庄,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感觉。
她话不多,据说康王府已经铁了心开始给她物色郡马人选,几位江宁的少年才俊正在争夺不清。甚至还听说了几名贵族才子在某某楼中摆下场子,为了这位小郡主比文论武的消息,几天时间内在江宁府传为佳话,只是宁毅正在为家中事情操心,只能听得一鳞半爪,不甚清楚,但想来颇为精彩。
被风筝带上天空的猫笼在不久之后断了线,小猫掉下来应该是摔死了,城郊的草地上,康王府的几名家丁跟着呼呼喝喝的君武过去寻找。少女这才朝宁毅福了一福:“老师,家中一直逼着招郡马,老师觉得……怎么样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说什么?你那么聪明,想必是心里有想法才来说的吧?”
周佩低下头:“我以为老师会有些不一样的说法……这次怕是躲不过了啊。”
宁毅有些同情地看着她:“我也是这样子成亲的,后来也还不错。这些事情,每个人都这样子过来,别说很难躲,躲过了反而更麻烦。你现在的年纪,郡马是谁,随便你挑,若是年纪大些,就是人家挑你,说不定还会有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我听说那些相当郡马的年轻公子虽然不能说是家世顶尖的,但水平都还不错,你跟他们估计多少都还算认识,能够任你挑了,你还想什么?”
“我、我心中还是不甘。”周佩轻声道,“我小时候觉得,便是女子也能做到许多事情,后来现不成,我也希望弟弟能够成才,至少将来当个有用的王爷。如今他虽然不能经世济民,但至少研究那什么格物,将来也是有用处的了,可……可临到头来,我心中还是不甘,凭什么男人可以做的事情我就不行。那些选郡马的啊,我认识倒是认识……都是半桶水的家伙,一个个……都没什么真材实料的。”
实际上,驸马也好郡马也好,一旦入赘皇家,一生便与仕途无缘,此时真正有理想抱负的年轻人不会去选择这条路。若是那些养在宫里从未被人见过的公主选驸马,有些人甚至还会避之不及,但周佩这次的选亲,江宁城中不少青年才俊却还算是趋之若鹜,皆因她往日里也常有抛头露面的机会。小郡主从小样貌秀丽,到得此时十五岁上,更是出落得愈端庄美丽,而美丽之余,她受康贤的教育,于经史子集、诗文书画上也颇有造诣,更是江宁年轻一辈中有名的才女。
往日里宁毅上课,说的观点每每人深省,那是占了现代人的便宜,但若以正统的眼光看,恐怕宁毅在这方面的造诣还远不如这位小郡主。也是因此,宁毅虽然不怎么涉足这帮才子佳人的领域,却也知道小郡主自传出招亲消息后,便有不少年轻的文人才子,愿意赌上前程,赢得周佩的青睐。只要不是那种需要继承家业的长子,往后能当个富贵闲人,与这位才女郡主琴瑟和谐,也算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只不过,他们只知道小郡主的才学,却未必明白她的性格。此时她一番低语,那些追求者竟无一能入她眼。宁毅摇了摇头,觉得这小丫头也未免太过好高骛远:“谁一开始不是半桶水,跟你差不多大,十几岁的小孩子,只要心性不错,慢慢来总是会变成一大桶水的。你跟康驸马学东西学多了,拿他的标准来衡量人,太不公平,康贤年轻的时候,估计还不如这些孩子呢。”
对于这类事情,宁毅此时也没法过多劝说,他若有女儿,自然不会在十五岁时就给她挑丈夫。但小郡主这回事根本没法改变,她眼光这么高,眼下或许还能找一个不错的,拖到二十岁后岂不更是悲剧?见她兀自低着头嘟着嘴,知道劝说不了,便也不再多说。
这一日与周佩姐弟辞别,又去拜访了一次康贤,回到家中进了院子,便听见檀儿在房间里与人说话。
“……现在这时候,家中这么多事情,你们去凑什么热闹!”
“便是在这样的时候,我们才想自己更有些用。二姐,这是我们苏家的事情,我们全躲在后面,算是怎么回事……”
“什么苏家的事情,往后若这个家姓了宁,你们便要造反了?”
“我……我们不是说这个,二姐夫我们是服的,可毕竟是报仇……我们也想让自己更有用一点,我们不懂的至少可以学啊……”
“你们二姐夫过去是要拼命的,动不动就死人。你们想去学?好啊,我给你们每人一把刀,你现在敢说自己要是遇了险,随时敢自杀不拖累你二姐夫,我就让你们去!”
此时在里面与苏檀儿说话的,正是以文定文方为的几个苏家的年轻人,分家之后,他们是站在大房这边的,这次知道宁毅上京的意义,便要求着一道跟去。苏檀儿在宁毅面前固然温婉可爱,此时却是声色俱厉,几个人片刻就没了话说。他们固然有着一时热血,但要说有了热血就不会拖后腿,那也是纯粹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宁毅站在窗外饶有兴致地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家娘子骂起人来果然越来越有味道了。小婵从后方过来,看见宁毅站在窗外,想要打招呼,也被宁毅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下,然后将她搂过来抱住。小婵脸色红了一红,虽然也意识到宁毅在干嘛,与他一道站在窗外偷听檀儿训人。
“相公,我不想跟小姐分开……”听得一阵,小婵轻声嘟囔道。
“我也不想啊。”宁毅抱着她,笑着晃了晃,“但有些事情早一个月好一个月,反正我们去打个前站,等到我去梁山那边,你还是要在京城等着檀儿过去的,没多久就能见到了。”
“嗯。”小婵点了点头,宁毅轻声道:“这次过去是为了干什么的知道吧?”
这次小婵用力点了点头:“打前站,报仇!”
“哪有,我们这一路过去是要生孩子的。”
两人生肌肤之亲已久,这类话倒也不算出格。此时宁毅是从背后搂着小婵,小婵抱着他的手,赧然间却也“嘿嘿”笑了一声,像是动画片里害羞的小美人。
“狗血淋头啦,我进去帮忙说说话。”过得一阵,觉得里面彼此说得差不多,宁毅才笑着放开了小婵。从门口进去时,房间里的众人便都停了下来,几名年轻人称呼着“二姐夫”,宁毅挥了挥手,道:“先出去吧,别惹你们二姐生气了。”几人连忙逃跑时,他才拍了拍文定的肩膀:“放心,这次你们一定有事做的,就看你们做不做得来了。毕竟苏家以后还是靠你们,好好学吧。”
他这样一说,几人的脸色陡然亮了起来,倒是那边还在生气的苏檀儿眯了眯眼睛,望了过来。几人从房间里出去后,才委屈地问道:“相公还真打算带他们去啊?”
宁毅坐到床边:“你怎么想?”
“这种事情,哪里能带着他们过去。那个密侦司里肯定有很多老人,什么事情都熟练了,要是带着文定文方这些人,事情可能出错不说,到头来反过来要让你去救他们,那可怎么办!”她有些委屈,瞪着眼睛看宁毅。宁毅笑了笑。
“这件事我也想过了,想了好一阵子,但密侦司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已经跟檀儿你说了,你心里也有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