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自己能够明白她当时的感受,就好像我从镜子里出来成为生魂的时候一样,那种没有归处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仿佛全世界死得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独的难以言喻。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躺了多久,只是寒夜深垂,露水都已经结满了她的尸骨,然后就在那时,房屋的门突然开了。
她向着那边望了一眼,见一个人影,慢慢踱步走了进来,站在她的面前,低低叹息一声,随后问她,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借着月色,她这才看清楚,站在眼前的,是早前在树林里遇到,那个为她指路的女人。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带着一丝幽怨,带着一丝怜惜,但言语很是恳切,这个时候,似乎真的有人能够等着她,就好像她死前一样,再给她指出一条前行的道路来。
这女人从兜里拿出一块粗布手帕,伸手轻轻擦拭着她尸骨上的烟尘,可是那些黝黑的痕迹,就好像印在骨头里一样,无论如何都已经擦不干净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摇摇缓缓的站了起来,最后冲着那个女人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会跟着这个女人去向何方,但是出了门,才发现那个被鞭打至死的女鬼,却也静静站在门外等着她们。她的脸上表情始终没有变过,一直是那副幽怨的脸。而她自己,却只是一副没有血肉的骷髅。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们一直尾随着这个神秘的女人,路遥也渐渐发现,这女人知晓的事情格外的多,懂的道理也是一样。她为她找来了张人皮,告诉她描画为脸,穿皮为衣。她习惯了在人皮上勾勒出不同的容貌,有时候是年过半百的老人,有时候是十七八岁的少女,但时间久了,渐渐的,她连自己原本长什么样子,也都想不起来了。
路遥曾今问过那个女人,说当时门外来拘魂的鬼差,为什么不把她一起带走。
那女人朝着远处望了一眼,眼眸深处是言之不尽的感叹,她只说,怨魂厉魄,魍魉鬼怪,那收魂的无常,都是不要的。它们只带走那些麻木寻常的灵魂,因为他们死的时候,没有那么强烈的情感,没有恨或者爱,和活着的时候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一具带着温度的身体而已。
路遥本以为这算是件好事,至少现在,她过得无拘无束。可那女人却摇了摇头,说,既然身死为鬼,就该有鬼的去处。留在这世界上,其实是鬼差对怨魂厉鬼的一种惩罚,你永远也忘不了你经历过的苦,也永远只能以假面示人,因为你终究,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这个道理,路遥也是很多年以后才明白,她换了一张又一张的脸,可是最后人皮褪下,所能看到的,还只是那一副焦黑的枯骨。所能想起的,还只是自己死前的一幕幕。
我听完她的故事,长长吸了一口气,心里压抑到了极点,好像有千言万语压在心中,可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说,你说的那个女人,就是我妈妈对吧。
她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去,过了几秒,才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你妈妈,夏琳她……当时是跟你外公出去历练,那种大山里,山精鬼怪多了去了,只是没想到会遇上我们这些事情而已。她最早只是看到那被吊在村口的尸体,心里一软,就带着那女鬼走了。对于那种死的时候被吊着的鬼怪来说,绳子,既是他们的武器,也是枷锁,就好像跟着你的吊死鬼一样,你帮他从枷锁里释放出来,因此他才愿意亲近你。
我回头看了一眼,见吊死鬼还站在门口守着,眼巴巴的看着我和路遥。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他那呆样,我心里的阴霾倒是一瞬间扫去不少,想起他平时和丁丁吵闹的样子,也算让我见识到鬼怪较为快活的一面。
我转过头来,见路遥也望着吊死鬼出神,沉默一会,才问她,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她回神看着我,忽然淡淡一笑,说谭熙,我一直都是这样,从来没有变过,人命,从我决定赴死的那一刻开始,在我眼中就已经一文不值了。
我皱了皱眉头,说,或许那些人算是死有余辜,可是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能对那些无冤无仇的人也下得了手,好像小鬼和丁丁,或者……像谢宁!
她嘲讽的笑了一声,望着我,说,谭熙,所以你什么都不明白,你知道谢宁是因为我而死的,但你知不知道,当时是她求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