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普的这种淡淡不欢的神情何止一次在冷然面前表露过?老家,难道真有他埋藏深处的悲哀?
冷然故作不经意,嬉笑说:“天不管地不管人不管,是这么说的吗?你就吹吧——你。”
“不信?”赵普掐灭烟蒂,倏地腾出双手挽起了右脚跟的裤管子,“我这腿,差点儿就在那边给废了。”
的确,膝盖骨正面下来一条长长很深的旧疤痕,让第一次见识的冷然倒抽了一口气:“你……你……怎么回事?早怎么没听你说起过?那年在县里,你到底搞了什么东东,还是不是兄弟?”
“又不是什么光彩照人的事,娘的,你以为我想。”赵普苦笑说,“反正就那么回事,出去混总要有点代价。”
赵普到底不肯往下说,沉默了一会,冷然也不勉强:“还好了,总算回过头来,浪子回头金不换。老实说大一那年,我还真他妈担心过你,没料到,后来你这烂人居然还能考上医学院,真他妈是牛也是逼……逼出来的。”
“什么话,我本就是读书的料,什么居然,简直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不像你,那么笨,一门心思不愁吃不愁穿只管念书,换作我清华北大都不成问题,早上了。”
“你就吹吧你,什么人呐……居然被我撞到。”
“我?还不错了,你也不想想,那个……高中的时候,要不是我罩着的那一次,你的头早被人打爆。你说你,个头也不比别人低,打起架来怎么就老输。”
“他奶奶的,没的事,打架我怕过谁,再怎么说我也是有功夫的。”冷然含蓄地正色说。
赵普咧咧嘴,笑道:“就你那两下,马步冲拳,阿弥陀佛。不过实话说,小时候偷偷摸摸看你家两兄弟练拳练得有模有样,还真以为是那么回事,害得我回家三天三夜没睡好,总想着是不是要?——好好地?求你教教我。”
赵普扶了下跌落的眼镜,笑意更浓了:“可后来我才发现,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就不顶用,真要学,还是学学你怎么泡妞的好。那个……上回一起吃饭的小娴是不是又上手了?还带回老家,真有你的。”
“上你个大头鬼,没有,没带,我一个人回的,还真就只是随便走走看看,顺便办点事……”
“办点事?那个鬼地方,采访?报道?忽悠,继续忽悠……我看,你是把人‘抱到’床上吧。怎么样?那妞不错吧。”
“扯,你就继续扯。”冷然彻底闭上嘴。
赵普摇摇头,正儿八经的样子:“我说,臭小子,可千万别弄出什么事来,搞出感情来,你看你怎么办?”
赵普欲言又止,欲止又言:“何况……你又给不了别人,何必去害人?”
“奶奶的,你就一张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干什么了?”
“得……你这臭小子越来越爱摆谱,得了便宜还卖乖。”赵普索性从茶几上又抽出一根香烟,叼到嘴上,然后把眼闭上,再一轮地狠命抽吸,话里自然带有浓浓的味道。即便不靠这个,他这个黝黑男人最大的特征就是成熟。还有他的脸因为修来的福气又圆又大,不说话不看人的时候,上身便仿佛支撑不住似的开始微微摇晃,由鼻孔朝外冒的浓烟也就跟着摇曳。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一个没留神,赵普竟耷拉了脑袋。
烟雾仍在袅袅,偌大的客厅上忽然又只剩下一个人的意识,这个人要是敏感起来,很要命!冷不防气流中竟有一股能引发共鸣的哀乐,那是在葬礼上才有的哀乐。
冷然忍不住回头张望,可是什么也没有,象牙白色的墙无疑在近距离地讥笑。他速度站了起来,掐灭赵普手里的烟蒂,忐忑中随手却又犹犹豫豫地取过茶几上的热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