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黑海明珠之称的敖德萨是一座常年温暖如春的美丽城市,尽管人口才过百万,但却名声在外。当年红色帝国的黑海舰队曾驻扎于此,扼控土耳其海峡,拒北约于国门之外。乌克兰独立后这支舰队被一分为二,属于露西亚的那一半被赶到了兹梅伊内岛东面的新罗西斯克港。
敖德萨到基辅有四百多公里,公路铁路航班都有,但老许仍然选择了租车自驾,完全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在这里,他这样的亚洲人非常显眼,尽管拿的是泰国护照,但中露战争爆发之后,前红色帝国的小伙伴们全都不约而同加强了对境内出入的亚洲人的监控。他随身没带什么危险品,但过多在机场和车站摄像头前露脸绝非好事。
老许花了一番周折,带着不惜被宰的觉悟从一家全国连锁车行租到一辆半旧不新的越野车,可没开出去多远就感到肚子又饿了,只好把车停在路边先找地方吃饭。在一家干净的街边小店里,他要了两份萨洛,这是一种乌克兰本地特产的盐腌猪肉片,煎熟后夹在敖德萨特产的白面包片里,再配上一盘洒了辣椒面的红菜汤,吃下去后整个人闷出一头汗,精神立时抖擞多了。
吃着喝着,他的眼光习惯性地向四周打量了一下。柜台上挂的电视机正在播放露西亚秋明州发生的空前浩劫,大半个秋明州变成了碎土渣,核爆产生的强烈地震效应不光波及到莫斯科,甚至也触及了乌克兰北部边境的部分城市,一位敬业的电视台女主播站在夹杂着大片水泥块的黑色土壤前声情并茂地解说着当地现场的情况,从画面背景上可以清楚看到大量浓烟笼罩了天空。那些,应该是地下天然气和石油涌出地表后燃烧产生的污染烟云。
老许默默地看着,一边喝着红菜汤,最后他看到屏幕下方滚动字幕上有露西亚官方统计的伤亡人数。
一千两百万人。
一千两百万人。能赎清毛子屠杀六千万同胞的罪孽吗?能复活蘑菇云中消失的妻子和一对双胞胎女儿吗?他亲手促成了这场灾难,但他的心中没有一点懊悔。
如果要想说什么的话,他只有三个字:“不用谢。”
就像那个和他一同忙前跑后的少年机动骑兵什长一样,他们都有仇恨在心中,而那仇恨唯有用鲜血来偿还,才能让公正这两个字不再扭曲。
老许已过了热血冲动的年龄,也没有一激动就喊口号砸家电的癖好。语言和理论这类事情,对这个世界上的有些人来说,从来只是一种玩具和表演。所以他只是用餐巾仔细抹了抹沾满红菜汤的嘴,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上自己一手炮制的杰作。
外面街上突然传来纷纷扰扰的喧哗声,老许抬头隔着窗户玻璃看到一些跑动的人影,赶紧结账出来再看,足有上万人挤在前面路口亮出横幅旗帜什么的,看样子是在游行示威,那些人的旗幅标语都是要求乌克兰加入欧盟的口号。
乌克兰自从脱离红色帝国后,因为自身有些实力的缘故,北约和欧盟都频频递来媚眼。国内民众早就羡慕欧美发达国家生活,一心想要加入原先万恶的资本主义联盟过上那没羞没臊的好日子。但这个国家身上昔日红色帝国的烙印太深,无论是文化传统还是语言习惯,甚至考虑到资源和能源的供给,乌克兰冒然脱离露西亚必有得不偿失之忧。
乌克兰的上层政客们身居庙堂高位,掌握大量信息资源,所以能清楚看到这点,但这些人治国无方,连换多届政府经济发展依然不见起色,亲欧美的反对派政客以此为口实鼓动下层民众反复闹事,意图推动乌克兰彻底投入欧美阵营怀抱。于是,每隔一段时间,这个国家就要抽风闹腾一阵,有时候各地城市的游行示威会自行偃旗息鼓,有时却会发展成为大规模的暴乱冲突。如此反复折腾历经数十年不休,几乎成了这个国家的某种例行节日活动。老许出发前接受过智库的背景培训,当然知道这些典故,为了不被殃及池鱼,赶紧上车绕道躲开群情激昂的游行队伍。当他改道从城西驶入通向基辅的E-95高速公路后,他注意到有一辆黑色奔驰车隔着两三辆车跟在自己后面。在途中故意绕道又转头重走后,他发现那辆奔驰车依然在后面不远不近地缀着。他终于百分之百确定,自己被人盯上了。
老许利用绕道转头确认了对方的盯梢,但对方似乎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图,十分钟后那辆黑色奔驰车拐入途中一条岔路,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虽然尾巴不见了,但老许明白,自己已经暴露。
曾经接受的训练让他对此不抱任何幻想,但是,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