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神情不变,却仿佛不经意地瞥了杨廷和一眼,眸中带着一丝费解。
内阁三老的性格各不相同,李东阳说以安抚为上很正常,老头儿一辈子习惯了和稀泥,喜欢一团和气,但杨廷和素来嫉恶如仇脾气火爆刚烈,今日竟也说出这番和稀泥般的见解,委实奇怪得很。
杨廷和面色如常心中的苦涩却唯有自知。
虽然嫉恶如仇,但杨廷和跟银子没仇,一个被圈养在千里之外小城里的藩王送来银子,有何理由不笑纳?打死他也想不到那个和气豪迈的王爷竟有如此可怕的上进心,而他堂堂内阁大学士竟糊里糊涂跟一位有上进心的藩王交上了朋友,实在是一件很头疼很麻烦的事,不止麻烦,而且很要命。
所以杨廷和今日选择了和稀泥,当然世上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私受宁王贿赂是杨廷和这辈子无法抹去的污点但身为内阁大学士,执宰整座大明江山的一代名臣,杨廷和的立场还是非常坚定的哪怕自己真的受了牵连,危害大明江山社稷的人也决计不能放过,所以杨廷和提出让厂卫彻查。
其实他知道,锦衣卫针对宁王的彻查早已开始了。
至于请朱厚照下旨申饬,则是杨廷和对宁王抱有的最后一丝幻想,他只希望圣旨到了南昌后,宁王或能有所畏惧即而悬崖勒马,从此老老实实待在南昌当他的太平逍遥王爷。
朱厚照比较粗心倒是没细想杨廷和的态度差异问题,闻言思索半晌,终于不甘地咬咬牙:“就按杨先生说的办,下旨先警告他一下,再让秦堪和谷大用尽遣厂卫探子奔赴南昌,宁王在江西到底干了些什么,他还想干什么,给朕查个究竟。
殿中四人急忙躬身领旨,杨廷和无声苦笑了一下。
眼看这个盖子越来越捂不住了,将来东窗事,他的仕途大约也该走到尽头了吧······
江西南昌。
宁王府。
唐寅无比悲伤,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快走到尽头了······
被宁王强行绑架入府后,唐大才子确实受到了最高级别的款待,宁王客气得不像话,将唐寅奉为上宾,终日设宴,席间推杯换盏,各种国色天香的名妓歌伎舞女频送秋波自荐枕席,这样的待遇,大抵可以跟宁王府祠堂里历代受供奉的宁王先祖相媲美了。
可是唐寅却越来越绝望。
几日的接触,他渐渐对这位号称“礼贤下士”的王爷有了一定的了解,越了解唐寅便越觉得心惊肉跳。
这该死的王爷居然想造反?!
被宁王强行绑架入府,但看在人家终日设宴款待的份上,唐寅本来已不怎么生气了,可是请我喝酒吃肉完全没问题,陪你造反那就不能奉陪了,大家不太熟,还是保持这种纯洁的酒肉朋友的关系比较好······
唐寅想跑,跑得越远越好,这种掉脑袋而且是掉全家九族脑袋的事他是万万不敢掺和的。
但是他跑不了,宁王府戒备森严,守卫如林,唐寅好不容易逮住一次机会逃跑,逃跑的过程很顺利,几乎没碰到任何王府守卫,唐寅沾沾自喜,自觉马上要逃出这座华丽的牢笼时,却非常悲哀地现·……他在王府内迷路了,绝望的唐大才子最后不得不高声呼救引来了王府侍卫,把他押回了厢房。
失败的逃跑经历给了唐寅两个很深刻的人生教训。
第一,权贵把房子建得如此浮夸,不是毫无用意的,以后讥权贵蔑王侯之类的诗词作品尽量少作,人家没自己想象的那么蠢。
第二,自己也没自己想象中那么聪明。逃跑连人家的家门都没跨出去,结果竟迷了路,若被好友秦堪知道,一定会强制性的在他脖子上挂一块“千古第一蠢货”的牌子游街。
宁王对唐寅的逃跑举动感到很失望,很痛心,他觉得唐大才子辜负了他的信任,更辜负了他对才子的一片敬仰之心,除了唐寅屋子周围的守卫增加了许多之外,宁王还三不五时亲自上门给唐寅洗脑。
洗脑的过程用四个字可概括,“忆苦思甜”。
忆苦,宁王对唐寅声泪涕下,哭诉朝廷对宁王一脉多么多么不公,从永乐皇帝欺负第一代宁王脑子不灵光,骗他上了恶当开始,一直到他这一代宁王多么的忍气吞声,皇帝多么的昏庸无道等等。
思甜,宁王对唐寅眉飞色舞,为他徐徐展现了一幅将来篡位成功后的唯美画卷,画卷上宁王登基为帝,唐大才子必封内阁辅大学士,从此扬眉吐气光宗耀祖,而且可以一洗当初被人陷害牵连进科考舞弊案而致多年受人白眼被人误解的耻辱……
宁王的描述十分生动,可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字字珠玑,句句血泪。唐寅听后十分感动,内心最强烈的想法便是······必须赶紧逃离宁王府,逃离南昌城,面前这个疯子他一刻都不想再见了!
但宁王对唐寅越来越满意,从唐寅的角度来说,自己是流年不利,命犯太岁,本打算像个文艺青年一样游历天下,用祖国江山的诗情画意来治疗自己失恋的伤痛,结果自己的表现却像个二货青年,不偏不倚地撞进一个欲造反的王爷怀里。
显然宁王与唐寅的想法不一样,一位名满天下的大才子若加入了自己轰轰烈烈的革命队伍,对整个天下的士子来说将是一个多么鼓舞人心的消息,在宁王心里,造反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收天下士子之心,谁知上天垂怜眷顾,正在愁这件事时,唐大才子便像一只傻狍子似的一头撞进了怀里,这简直是天意昭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