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白泽赶出去之后,沉朱独自平复了半晌,才从被窝中钻出。扯下雕花木架上的干净衣袍,以墨簪绾了头发,推门而出。
厢房外桃李满园,百花缭乱。百年前在此小住期间,便听闻长陵君是爱花之人,一抬头,就看到悬挂在廊下的护花铃,清风拂过,带动悦耳铃声,将雀鸟惊飞。
她拢着绣袍,独立廊下,望着远处发呆。
如此看来,昭华宫倒是个难得的清静处。长陵君怕她,自然会处处躲着她,不会来扰她清闲,这倒是正合她意。不妨在此多住些日子,躲过凤止的骚扰再说。
刚打定了主意,宫娥细碎的说话声便不经意闯入耳中。
“适才见到长公主的銮驾,看方向是往三十五天去了,凤止上神好似也随着,这二位尊神不在清染宫烹茶煮酒,去三十五天做什么?”
“听闻长公主当年在三十五天的玉清境受封神之劫,承蒙凤止上神出手搭救,才有资格入主清染宫。说句僭越的,以长公主的出身,顶多领个女君之位,难保不会被派至下界的某个穷乡僻壤。虽说后来天帝夺得君位,一定会想办法将她重新调入天庭,可是依着长公主那样的心性,就算在天劫中保住了性命,几千年的时间也够她憋屈了。凤止上神这些年行踪不定,难得久别重逢,若换作是我,也会想借旧地重游之机,与凤止上神拉近一下距离。”
对方恍然之后唏嘘:“先帝那么多儿女,怎么就只有长公主有这般机缘造化?”
“还不是因为长公主身上的凤族血统,据说,长公主的身上流有太初的凤血,十分罕有,而另外一位有同样血统的,是凤族的凤仪上神。”
“难怪凤止上神对长公主这样不一般,还特意赶来为长公主祝寿,听你这么一说,上神他原来是护短吗?”
“那可不,说不定九重天很快就要再有一桩喜事了呢。待崆峒的小帝君与咱们殿下完婚,长公主再嫁入凤族……”
正说得热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清嗓子的动静:“让你们来采朝露,你们却在这里嚼舌根。”
两个小仙娥嗓子一抖:“二、二殿下。”
长陵将她们手中的琉璃盏夺过,道:“这么半天才采了这么点儿,还不如本殿下自己来。”将她们赶走后,忍不住朝廊下望去,不想正巧与立在那里的沉朱目光对上,少女一身素衣,衣袖间仿佛有清微香气,他迅速将目光收回,捏诀采集花瓣上的朝露。
不多久,突然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在身畔响起:“采朝露烹茶,同墨珩一样的爱好,不过,比起使用仙诀,墨珩更喜欢亲自动手。”
他吓了一跳,差点将手中的露水打翻:“你怎么走路没声的?”
沉朱拢着衣袖看他一眼:“自己反应迟钝,怪本神吗?”
长陵见她摆上神的架子,心中不满,却只能忍气吞声地嘟囔:“怪你?我哪敢啊……”
她懒洋洋地把目光转回面前的花叶,望着上面晶莹剔透的露水,继续方才的话题:“本神也更喜欢喝亲手采的露水煮的茶。”
长陵眼皮一跳,她这意思,是在暗示他不要用仙诀?后来他发现自己想多了,她根本就不是暗示,而是纯粹的命令。
她淡淡道:“采吧。”
花间的白玉桌凳前,少女捧着茶盏品了一口,满意地眯起了眼睛。长陵默默在心中吐槽,自己堂堂昭华宫的殿下,竟然要亲自动手替一个丫头片子采露水烹茶,传出去还不得贻笑大方?若是被人误会他惧内,他这张英俊的脸还往哪儿搁。
“虽不如墨珩的手艺好,却也难得了。”她喝完,还一副老成的口吻评价。
长陵来不及为她居高临下的态度生气,就因她提到的名字顿了一下。看她这反应,是还不知道吗?也是,崆峒一直对外封锁消息,就算是知道实情的人,又哪里敢当着她的面哪壶不开提哪壶。
想到这里,情绪难免复杂。怕被她看出端倪来,只得应了一声:“小神的茶艺岂敢跟墨珩上神相提并论。”
看她饮茶的动作,倒也端庄得体,可是一想起百年前她威胁自己的那番话,心里难免有些解不开的疙瘩。他中意的女子,要么温婉可人,要么娇憨可爱,再不济也要善解人意,反正不会是她这副模样,可又偏偏,这桩婚事这么凑巧的砸在了他的头上。
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她将茶盏放下,拿锦帕擦了擦嘴角,慢悠悠道:“同本神成亲,殿下很不满吧,听说殿下还跑去找天帝退婚,被天帝大骂了一顿。”
长陵脸皮一僵,不等想好合适的措辞,就听她道:“你不必怕本神会与你计较此事,本神同样觉得,政治联姻无比可笑。只不过,可笑归可笑,却未必不合理。”抬眼问他,“你可知道,天帝与墨珩为何要促成此事?”
他愣了愣,目光沉下来:“可是为了魔界?”
她赞许地点头,声音虽然略显稚嫩,却带着看透世事的练达:“数万年来,魔界一直觊觎六界的霸权,试图染指仙界的天脉山,而太虚境就成了必经之地。从前,魔界摄于崆峒的神威,不敢有逾越之举,可是崆峒大乱之后,太虚境就只靠墨珩的神力维系,对魔界的威慑大不如前,这些年,魔君不断进犯崆峒边境,一则试探,二则威胁,为的就是让崆峒在仙魔之争中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