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虽然都在抗拒,却还是催动诀语,来到崆峒大乱的当日。
那本是一个极晴朗的日子,可是因为知道崆峒将在这一日迎来大劫,看在沉朱眼中,这一日的一景一物,便都笼上了一层悲伤壮烈的气息。
来到华阳宫的永乐殿上,一抹红色率先闯入沉朱眼中。那是一个身穿朱色长袍的女子,正懒懒地卧伏在紫檀的婴儿床边,她的眼神温柔而专注,口中正哼着一支古老的小调。声音沙哑轻缓,稍不仔细听,旋律就会断掉。
大殿上脚步声响起,男子停在她身后,又立了一会儿,才矮身下去,将她轻柔地揽入怀中,唤她:“小玉。”
女子口中的旋律没有停,目光也仍然停在婴儿床内。
男子柔声:“小玉,你又在此处守了一日,这般下去,身体会垮。殿外百花开了,此处交给女官守着,我们出去走一走,可好?”
女子转过头,瞪了他一眼,嗔道:“嘘。你吵到阿朱了。”又道,“我要在这里陪着阿朱。”
男子无奈地叹口气,道:“阿朱已经睡下,不需你我陪着。”之后,连哄带骗,才总算将她带了出去。
殿外春光明媚,二人靠坐在玉阶上,有花瓣簌簌飘落,不大会儿功夫,女子的发间和裙上,便都沾染了花香。
素玉仍在断断续续地哼唱那支摇篮曲,唱完之后,她靠在修离怀中,轻轻合上眼睛:“修离,我好累啊。”
修离在她发上吻了吻:“那就睡一觉。你有好几日,都不曾合眼了吧。”
她道:“我怕啊。我怕,一睁开眼睛,我们的阿朱就没了。”又道,“孤河会把他带走的。”
男子早已习惯她神志不清的混乱话语,轻轻应道:“有我在,谁也不能将阿朱带走。”
她捉住他的手:“修离,你会陪着我吗。”
“我会。”
“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
“你要发誓,发誓我才相信。”
“好,我发誓,会一直陪着你。睡吧,小玉。”
男子说完这句,自己却先睡了过去,女子在他怀中抬头,望着他睡梦中依然紧锁的眉头,缓缓伸手为他将皱纹抚平,沉朱不知那时的素玉神智是否清醒,她只觉得,女子为男子抚平皱纹时的神情专注而认真,是深爱的模样。
正在此时,永乐殿上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素玉的神色凝了凝,忙自玉阶上起身,匆匆往殿内赶去。
行到半途,迎面撞上一名白衣白袍的少年。看清彼此的模样,二人皆怔在那里。少年的神情率先发生变化,深漆的眸中有喜色泛起,朝前走了一步,看他的口型,似是想唤一声娘。可是,不等那个称呼出口,就听素玉冷冷道:“不要过来!”
也许是因为少年的模样实在同孤河太像,她的脸色陡然苍白,只见她浑身颤抖地捂上脸,似是恐惧,又似厌恶,一边往后退,一边喃喃:“你为何……会在这里。”
因她的反应,少年的眸中有痛色滑过。他抿紧唇,语气哀伤地问她:“你便这般……不想看到我吗?”
素玉透过手指望着他:“我自然不想看到你。”每一个字,都让人浑身发凉,“我,宁愿你死了。”
闻言,少年的身子一晃,许久才恢复如常:“是吗。原来,你这般恨我。”手在袖中握紧,似还有话要说,却终是沉默下去。
沉朱不知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到华阳宫,也许,他也同她一样,很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模样。
就听素玉质问他:“你想对阿朱做什么?”
少年怔了怔,继而轻道:“我不过是想,看看她……”
素玉摇头:“不,你要把阿朱带走,我不许,我不许!”
身上杀气陡然大盛,手中幻出一把长刀,直朝着少年便砍了过去,少年下意识地抬手挡,有人及时护在他跟前,徒手挡下那一击,男子声音有些急:“小玉!”
少年抬头,便看到玄袍的男子,白发在空中轻轻飘扬,因为徒手握住刀刃的缘故,鲜血一滴滴坠落。
他的声音冷清却温柔:“小玉,你认错了人。”又对身后的他道,“快走。”
可是,却为时已晚。
那时的素玉,将浮渊当成了孤河,孤河是她努力封印的一个噩梦,封印一旦触动,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