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谷泣道:“陛下,还没到那一步,您别,您千万别想不开啊!现在还有机会!”
魏临面露讥诮:“机会?早在太、祖皇帝没将程严两家的兵权削干净之时,朕就已经没有机会了,后来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徒劳无功。”
杨谷见他神色冷硬,嘴唇张张合合,终究什么也不敢说,只能抹一把脸,弓着腰转身出去,许久之后,才捧着一壶酒过来。
鸠酒不需要去找太医调配,每代皇室都会秘藏些许药物,其中有丹药,也有毒、药,将药丸放入水中化开,便是现成的毒酒。
拜先帝爱好房中术所赐,皇宫里有一间宫室,专门用于存放各式各样的丹药,其中不乏剧毒丹药,魏临登基之后,政务缠身,仅仅将先帝重用的那些宫人遣走,甚至还顾不上让人清理这些宫室,没想到此时居然会派上用场。
现在回头一看,简直是天大的讽刺,莫非先帝早就料到魏国会有今日,所以冥冥之中留下这些毒、药,让他有朝一日能用上?
想及此,魏临忍不住呵呵笑出了声校花的贴身高手。
杨谷故意没有带酒杯,就希望皇帝喝斥他,这样他可以趁机再劝皇帝改变主意。
头顶传来皇帝的笑声,杨谷不由睁大眼睛,面上浮现出恐慌之色:“陛下,您别吓奴婢啊!”
他担心皇帝受刺激过甚以致心性癫狂了。
魏临收了笑容,淡淡道:“你将酒放下,然后去交泰殿。”
杨谷:“陛下?”
魏临:“去交泰殿,若是皇子和公主都在那里,就将他们带走,然后让严氏好自为之罢。”
杨谷浑身一震。
魏临看他:“还不去!”
杨谷咬了咬牙:“是!”
在外人看来,皇帝的话说得隐晦含糊,可宫里人说话本来就是这个样子,说半句,留半句,“好自为之”是什么意思,分明是让皇后自裁,所以才要先让他将皇子公主带走,杨谷明白,陛下对公主和皇子还有一份骨肉亲情在,不忍他们将来成了亡国奴为人摆布,但对皇后严氏,他却并不打算放过。
魏临将目光从杨谷心事重重的背影上收回来,落在眼前的酒壶上,慢慢伸过手。
国破家亡,皇帝除了以死殉国和投降归顺,还有第三条路走吗?
魏临忽然想起来,前朝时,宣帝昏聩无能,当年任前朝大将的魏国太、祖率先起兵,各地藩镇纷纷响应,这才有了后来的齐魏并立,宣帝眼见四面楚歌,走投无路,直接一把火将宫室烧了,连自己和数十名誓死效忠的宫人一并烧死在里面,太、祖皇帝为了表明自己的正统性,便扶植了前朝一名旁支宗室为帝,又让对方将皇位禅让给自己。
然而历史何其相似,太、祖皇帝只怕不会想到,数十年后,这一幕再一次重演,而这一次的主角,却是自己的后代子孙。
难道这世上果真有因果报应?
魏临捏住壶柄,将玉壶提了起来。
里面的液体轻轻摇晃,并不多,这样的剧毒,一口下去也就够了。
可就算是因果报应,为什么不是应在先帝身上,却是应在他这里?
魏临忽然觉得不忿。
什么偏偏是自己!
这明明是先帝留下的烂摊子,先帝倒好,享乐一生,在世的时候极尽猜疑,对儿子们也用上帝王心术,到头来拍拍屁股就走了,却要他来收拾残局。
凭什么?
凭什么!
为什么是他来喝这毒酒,就算要喝,也该是先帝喝才对!
魏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先帝怨恨之极,他的脸上似哭似笑,扭曲狰狞,若杨谷在此,定会以为他失心疯了。
但魏临知道自己没有。
他的神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他甚至觉得,当初先帝废太子,他就应该顺应时势,索性就当个赋闲的亲王,早早跑到封地上去,如今肯定已经天高皇帝远了,就算没法对抗齐国,腾挪进退的余地也会更大,断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背着整个江山社稷,动弹不得贪婪末日。
谁让他内心不甘,非要挣扎着东山再起,结果好了,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却换来现在的结局。
魏临凄怆又似自嘲地笑了一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忽然抄起手中玉壶,高高举起,又狠狠掼在地上!
玉石与地面碰撞,啪的一声清脆无比。
脆响过后,自然是玉壶俱碎,再无完好,连带里头的毒酒也都洒落一地。
他直起半身,手按在桌案上,胸口剧烈起伏,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厉声痛骂:“先帝误我!严氏误我!时不与我!”
杨谷撞撞跌跌跑进来时,便听见最后一句话,他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往前扑倒。
“陛下,不好了!皇后,皇后不知所踪,皇子和公主也不见了,交泰殿没人了!”
眼下人心惶惶,宫门守卫不可能依旧还向往日那样尽忠职守,有些对前景悲观的,直接就不知躲往哪儿去了,宫女内侍个个行色匆匆,像是后面有鬼怪在穷追不舍,杨谷没有仔细留意,但他估计已经有人偷偷逃出宫去了,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皇后从这里回去之后,直接就带着皇子和公主消失了。
皇后入宫时,陪她嫁进来的严家婢女有十来人之多,这几年在魏临有意无意的压制下,皇后如今身边就剩两三个靠得住的了,这些人出了宫,又能往哪里去?
先前战事吃紧,皇帝对后宫疏于防范,皇后若趁机预谋后路,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听见这句话,魏临面无表情。
杨谷许久等不到他的回应,又见玉壶碎片被摔得满地都是,心中忐忑不安,不由出声:“陛下,是不是让奴婢去将皇后和皇子他们找回来?”
魏临却忽然冷笑出声,答非所问:“既然所有人都没把这魏国江山当回事,朕为什么又要去为先帝留下的烂摊子负责?”
“啊?”杨谷傻眼,一时不知要怎么接话。
魏临:“不用管皇后他们了,你现在去找王郢,就说朕愿降,但要转告齐人,让他们派出能作主的使者来和谈。”
说到这里,他的唇角露出一个讥诮的弧度,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谁:“让王郢告诉齐人,让他们别忘了,托贵国济宁伯的福,我们守城尚有‘万人敌’这等火弹,朕若是下令硬抗到底,怕是齐人大军再剽悍,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