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花卉消费几乎只在上层阶级中流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除了襄荷这样爱花成痴的,再好看的花也比不上一个杂面窝窝。不是普通百姓不会欣赏花草之美,而是艰难的生计使他们无暇欣赏,也无心欣赏。
正如孩子眼中的世界是风、是雪、是空中飞鸟,大人眼中的世界则是油、是盐、是仓中之粟,出生时,每个人都是浪漫派诗人,而随着岁月流逝,有些人却被打磨成了现实派。
只流行于上层阶级的交易,无论交易物为何,身价都定然不菲,就比如如今最受权贵追捧的牡丹。
襄荷自然也喜欢牡丹。前世的时候,几乎每逢牡丹花节,她都要坐上几个小时的车,就为去隔壁市看一次牡丹,哪怕去的时候牡丹园人比花多,每次回来时都挤得满身臭汗,也依旧兴致勃勃。
那时的牡丹已是寻常物,只要不是想将所有品种集齐,花费尚在普通人的承受范围之内。但即便如此,襄荷上辈子却一直没养过牡丹。只因花苗买得起,有足够空间种牡丹的房子却买不起,她又不想将牡丹种在盆里,只觉得牡丹这样的花儿,就应该地栽才好看。
没想到重活一世,房子有了,院子有了,花苗却买不起了,只要稍微名贵一些的牡丹品种,都不是兰家可以负担得起的。
不过,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嘲讽,襄荷最终还是如了愿,只因牡丹也因人的喜好有了贵贱之分,有纷繁千叶,一芽千钱,如姚黄者;也有瓣少色素,不为人所重,只能剥皮入药,如凤丹者。
刘寄奴没有认错,兰家院中水井边那一丛的确是牡丹,但却是最最常见,通常做药用的凤丹。
凤丹又称铜陵牡丹,因铜陵凤凰山所产丹皮最佳而得名,凤丹花色有白有赤,白赤丹皮药效有些微不同,《本草》有曰:“赤花者利,白花者补”。兰家这丛凤丹花色雪白,便唤作凤丹白,时下药铺中所用的丹皮,即多为凤丹白或凤丹粉的花根炮制。
但即便是这样一株普通的凤丹白,得来的也不是那么容易。
襄城及周边并不产牡丹,连用作药用的牡丹也不产,丹皮俱是从外地以车船运来。
兰郎中跟药铺进货的人相熟,托其进货时从千里外的牡丹花农那里捎来了一小株凤丹苗,为此费了许多好话和二两酒钱。
不止是这株凤丹白,院中除却菜蔬,几乎每一株花草都有其来历。有襄荷或兰郎中亲手在山上挖的野花,有自村民及村民亲戚家得来的寻常家花,更多的却是在游医途中,或以诊费相换,或以银钱购得的各色杂花。
不拘贵贱,不拘来处,俱都汇集在兰家这座小小院落中,若只论品种多少,许多寻常富贵人家的庭院也不及。
在襄荷心里,除了兰郎中,这一院子花草就是她最宝贵的东西。
但是,这一院花草不仅她喜欢,村里小孩也喜欢,可他们的喜欢显然跟襄荷的喜欢不一样。
花在枝头开得正好,只要稍不注意,便被不知哪个熊孩子摘了。襄荷不是不让他们摘花,她有时也好剪些盛开的花插瓶,几枝花便可让卧室盈香数日。但熊孩子之所以熊,就是因为他们纯粹是摘着玩儿,没一会儿玩腻了就随意扔弃。且摘花时粗鲁堪比真熊,所到处花枝尽伏,花叶俱落,有如狂风骤雨袭过,一眼望去残花遍地,四处可见猩红点点。
看得襄荷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吊起来,狠狠揍上一顿屁股!
所以,能有只镇宅丑猫将那群熊孩子吓住,她简直想要放鞭炮庆祝。
父女俩默认了包子的存在,也就任它来去自如,有时碰上饭点,兰郎中还会招呼它一声,刚开始自然是遭到包子大人无情的目光蔑视,但兰郎中素来不屈不挠百折不弯——或者说脸皮厚,顶着包子的蔑视目光,一次又一次将热脸贴上包子的肥屁股。
终于有一天,兰郎中嘴里叼着个肉包儿,第一百零八次冲着屋顶上那孤傲卓绝的身影喊道:“丑猫,吃包纸?”
话声方落,就见那丑猫抖抖土黄色的短毛,迈着优雅的猫步,缓缓走下屋顶。
从此,兰家多了个叫“包子”的编制外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