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止缓缓闭上眼,极力不让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薛内人…”
这时,一道清浅的男音从身后柔和地传了过来,柔止缓缓地睁开眼,转过身时,却是明瑟衣袂飘飘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交织的飞雪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努力扯了扯干裂的唇角,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干干地唤了声,“明大人。”
明瑟匆忙走了过来,当目光一触及柔止那双冻得绯红的手时,心脏没来由一紧,本能地伸出右手,忽然,他好想将这双手握在手心暖一暖,捂一捂,或者,就这样牵着她走一走也好。
然而,手滞在了半空,却迟迟没有伸出去。
“来,把这个披上。”
明瑟二话不说解下身上的御寒貂裘,轻轻披在了柔止的身上,帮她系好领间的缎带后,目光柔和地看了她一眼,“这儿冷,我们去那边坐坐吧。”说着,他转过身,负手向不远处的绛雪轩走去。
当温暖的貂裘披在身上,一股夹着衣香和男子气息的暖流瞬间传遍全身,柔止摸了摸自己的右肩,愣愣一怔,最后才亦步亦趋跟着他走了过去。
温暖的绛雪轩,几盏红色的纱灯在檐角下随风摇曳,昏黄的光晕照得整个夜晚一片朦胧。明瑟唤人搬来一尊红泥小火炉后,所有的宫人都退散了。清风徐徐,茶烟轻袅,轩窗外,一束火红的梅花旁逸斜出,它们傲雪迎风,竞相开放,像在纷纷的飞雪中,纵情恣意地展示它们最为强烈的生命力。
柔止和明瑟并肩而坐,她将冻僵的手放在红泥炉边烤了烤,良久,才轻吁了口气,“真是不好意思,每次都是大人帮我的忙,而每次的自己,都是这么窝囊而狼狈…”说着说着,她低垂下头,唇角牵出一缕苦涩的笑意。
明瑟叹道:“他是本朝的一员虎将,曾经追随过先帝,权倾朝野,所以,就连圣上都要顾忌他三分。因此自然也比别人骄纵拿大些。”
“呵,是吗?”忽然,柔止冷笑了起来,她侧身看着明瑟,眸中的情绪再也忍不住显露出来,“可是,就是因为他享有别人不能有的权利,他便有资格践踏任何一个人、侮辱任何一个人是不是?”
她的声音有些激动,夹杂着一丝不甘的愤怒,明瑟皱了皱眉,本想说些什么,竟然发现此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说真的,在他的心里,他忽然为柔止内人的身份感到有些遗憾和无奈起来。
也许,这也是他的一种遗憾和无奈吧?明瑟默默地想。
“那么大人你呢?”激动的情绪下,柔止从火炉边豁然站了起来,一双乌黑晶亮的眼睛盯着明瑟,“他说我们这些宫女连猫狗都不如,天生下贱的骨头,那么大人你呢?您觉得做为一名宫女,当真就这么卑贱无比吗?”这是她进宫以来对人生的首次迷茫,然而,话一出口,柔止就后悔了,因为明瑟的脸色豁然变了一下,表情显得有些受伤。“对、对不起…”她呆呆地蹲了下来,心中暗骂自己,薛柔止啊薛柔止,你怎么可以将那个万国公的和眼前这位救命恩人相提并论呢?
“大人,奴婢、奴婢…”柔止张了张嘴,刚要解释些什么,却听明瑟叹了口气,语气透出一丝担忧和怜惜:“薛内人,人不自辱而谁能辱之?人活一世,谁不遭遇一些坎坷不顺心的事?重要的是要自己瞧得起自己,相信自己,你说是不是?”
柔不说话了,她点了点头,静静地看着明瑟,四目相对,彼此亮晶晶的黑眼珠看起来闪烁而明亮。
“公子,到处找你不着,原来是在这儿啊!”
就走这时,一阵略显童稚的男音夹着脚步声打破了气氛的宁静,两个人同时一怔,齐齐转过头,见是一名小厮撑着伞匆匆跑了过来。
“什么事?”明瑟问道。
“咦,公子,她是谁呀?”小厮瞄了眼一旁的柔止,随即向明瑟笑道:“哦,是这样的,皇后娘娘说有人送了她一副墨宝,她怕是赝品,所以差人叫公子您过去帮她鉴赏一下呢…”
“嗯,我知道了,马上过去…薛内人,天寒雪冷,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别冻坏了。”明瑟朝柔止点头欠欠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柔止朝明瑟福了福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立即解下身上的貂裘,匆忙追了过去,“明大人,您的衣——”
“改天再还给我好了。”明瑟回头朝她露齿笑笑,已经走得很远了。
柔止捧着裘衣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明瑟的背影越来越远,才喃喃道:“谢谢你,大人。”
转身回到司饰房的时候,天色已经越来越黑了,柔止手里没有灯笼,幸好有银白的雪光照耀着她漆黑的大地,柔止拉了拉身上的裘衣,一路上心事重重,当她正要路过一座月门、转身向一处台阶迈去时。忽然,她的目光不经意向右瞥了一下,而就是这么一瞥,她的脸瞬间变成了死灰,整个人膝上一软,差点没晕死过去——
鬼?
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