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约好了似的,夏县丞一家打头,其他官员及家眷稍后跟上。很快,季府前院后宅都热闹起来。
宴席除了海鲜干货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季宣和在前院和下属们把酒言欢、谈古论今,邵云辰则在后院和官夫人们闲话家常,两边看起来都颇为和谐。
宴席不过就吃个把时辰,准备工作却要做上许久。亏得邵云辰是主子,他只需要动动嘴巴,自有仆妇动手完成。
后院这边吃得快,邵云辰他们撤了桌子,茶都喝了两轮,前院才算散席。
将人都送走,季宣和才回到后院。方才他吃席的时候不觉得,如今清静了,身上沾染的酒味,就有些让人难以忍受。季宣和舒服地泡了个澡,洗去一身酒气,才觉得浑身舒畅。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季宣和想着事情。他来西林县也有几个月了,一切都风平浪静,结合他这次莫名其妙就任西林县知县,想来是身后之人说了什么,不然不会有这么和谐。
无论在哪里,都少不了争斗,权利金钱美人,无一不让人为之眼红,为之奋斗,从上到下拧成一股绳的几率小之又小。
看来幕后之人确实无恶意,只是这是为何呢?对方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这么做,凡事都有目的,信息太少,季宣和想不通,他只能静观其变。
夜渐深,困意上涌,季宣和闭上了双眼,静静等候周公的召唤。
请宴过后,季宣和夫夫又休息了几天,之后则继续没完成的地图制作。地图大部分已经绘制完毕,所剩已然不多,两人一有闲暇就忙着这事,没过几天就收了工。
看着眼前详实的地图,季宣和很有成就感。地图很大,摊开至少能铺满两张书桌,季宣和小心地将之收好。这东西不方便见光,不收妥当他不放心。
年前,季宣和没有采取行动,年后,他就不再顾忌,开始按自己的想法行事。
县衙正堂。
“周全,你准备一下,带上捕快,将街上寻衅闹事之人都给抓了,那些收保护费的也一并撸了,都送到西山开荒地去,不开够一亩就不准他们回家。”季宣和语气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如炸雷一般在堂下众官员耳中炸开。
一时间,整个大堂内鸦雀无声,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知道知县打的什么主意。
周全任西林县县衙总捕头,如今被派了这么一个差事,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接下。他倒是想反对,只是看着夏县丞没有动作,便作罢。
“大人,您这是?”主簿方立对季宣和的这道命令不解,开荒地是要做什么?总不能开出来的荒地记在大人名下吧?这有些太过明目张胆,季大人又不傻,不像是会干这种蠢事之人。
“他们不是精力旺盛没处使吗?我就给他们找点事情干,也好让他们收收心。”季宣和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至于开出来的荒地,就用来安置一部分乞丐流浪汉,或者雇佣百姓耕种也成。收获的粮食,一部分作为官员的福利发放下去,其余部分就收进官库,修路修城墙……,干什么都行,实在没地方花,就作为官差衙役的辛苦费。”
堂下众人听了,一个个埋头思索。这样做对他们而言,并无什么损失,反而还能捞点好处,纷纷表示赞同:“还是大人英明,这么简单的法子,我怎么没想到?”
见无人反对,周全便领命而去。
一时间,西林县治安比之前好上不少。城内捕快四处巡视,见有那闹事之人,毫不手软,见之就抓。短短几日工夫,周全就往西山送了十几人。
这些闹事者都胆敢在街上寻衅,哪会那么服帖?开始他们还反抗来着,当然不是对捕快动手,他们还没这个胆子,只是消极抵抗。衙役让他们开荒地,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他们才不干。
他们以为这么做就能让知县低头?真要这样,那季宣和就成笑话了。不服?那就先饿个几顿,等见到个窝头都眼冒绿光的时候,看他们还服不服。如此一来,闹事者都消停了,饿肚子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不就开一亩荒地吗,还能难倒他们不成?
不光是这些闹事之人,他们的家人也四处托关系上下打点,就指着能将人给放了。
这次周全是铁了心,半点情面不讲。与衙役关系不错的,之前就收到了通知,让他们收收心,不要闹事。明知道还犯的,怪得了谁?至于其他人,那就更不在周全优待的名单中,自是该如何就如何。
闹事者的家人看没法子,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锄头一鉄楸的在西山开荒地。
有了前车之鉴,接下来还敢顶风作案的真没几个。
“大人,抓到一个小偷,也往西山送吗?”周全扭着一人进了县衙大堂,神色略带兴奋。他这几天抓人抓上了瘾,荒地开的越多,他们能分到的银子也越多。皂隶的俸禄很低,周全作为总捕头,俸禄也高不到哪去。他要照顾一大家子人,就算偶尔有些油水可捞,手头也一样不宽裕。
“偷了什么?偷窃不比闹事,需按律办事。”季宣和看着眼前的小偷,年纪不大,面色泛黄,一看就是家贫之人。同情归同情,他却不会心软。
“偷窃没有成功,当场抓获。王威,把证人和受害人都带上来。”周全早有准备,之前抓闹事之人也是走这一套程序。
季宣和怕衙役们胡来,就算只是抓寻常寻衅闹事之人,也定了规矩。之后还派蒋青齐山去打听,他可不想好心办坏事,那样就是他的罪过了。
将事情来龙去脉全部弄清楚,确定属实之后,季宣和低头思索,偷窃没有成功,这种案子可小可大,最后他下了决定,看其情节较轻,服刑改为劳动改造,也就是去西山开荒地。
季宣和说的开荒地,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并不需要他们精耕细作,那样花的时间就太长了,犯事之人怨气太大对他没什么好处,其间的分寸必须拿捏妥当。
有了这个开头,季宣和便想起牢房里的犯人。他翻开案卷,将一些情节轻的犯人提出来,一并送到西山,带上脚镣,派衙役看着,等刑期满了再准时放人,省的他们在牢房里白吃白住。
至于那些重刑犯,季宣和没有动,他怕一个没看好,让他们跑了,甚或暴起伤人,这就有违他的初衷。
因着这些荒地开出来后是作为县衙公产,劳力的每日口粮本该从公帐上出,季宣和不欲留人把柄,就自己先垫付了,等粮食收上来之后再从中扣除。
季宣和不是无偿提供,以后是要县衙还的,负责此事的周全便没有大方行事,伙食比牢房的要好上一些,但也仅此罢了,想要敞开肚子吃那是不可能的。
又一日,周全带了一堆人进衙门。
季宣和眼含疑惑,经过周全解释,他才弄清楚状况,这回他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你道为何?周全身后那一堆衣衫褴褛之人,有些是城内的乞丐,有些则是家里三餐无以为继,本欲进城碰碰运气,无人雇佣估计不是沦为乞丐,就是自卖自身。
现在好了,听说县衙在抓人开荒地,还供应饭食,他们干脆装作闹事,被周全带人给抓了。
季宣和让人将他们送去西山,考虑着之后该如何行事。这样的事也许不会是第一桩,季宣和准备想想法子,免得其他人也和这批人一样的打算。
季宣和想了想,最后决定出钱雇佣他们干活。他不是冤大头,除了供应三餐,工钱开得很少,有点家底的百姓都不会愿意干,季宣和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要是工钱开高了,人都往西山涌,这就有些不像话了。
想要去西山开荒的乞丐都来自城西,城东的一个都没有。季宣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城内所有能下地的乞丐都弄到了西山,城东的更是重点照顾,未免城东的乞丐闹事,他让周全将人打散,吃住都在西山。
西林县城一下子变得清静许多。
“唉,你说知县大人怎么想的?他这么一动作,弄得我们生意都差了。”人牙子脸带愁容,他就没见过这样的官员。
“去远一点的村子,一样能买到人。现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咱们西林县不是附近最穷的县,却也没好到哪去,卖儿卖女的每年都有不少,你有这个工夫抱怨,还不如去村里走走。”
“你说得也是,只是得跑断腿了,往年坐等上门都有不少生意,今年看来是不成了,人都奔着西山开荒地去了,哪还会光顾我们这?”
“成了,有口饭吃,谁愿意卖身为奴?咱们干这一行的,什么样的没见过?奴婢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没点运气,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西山原本没什么人光顾,如今却是人影幢幢,不少人在山脚下一大片荒地中忙碌。西山离县城并不远,还能有荒地存在,那是因为这些荒地土质不好,即使开出来也是下等田地,只零星一些能称得上是中等田地,这样的荒地自是没人看得上。
西林县人少地多,境内荒地不少,照理百姓日子应该比较好过才对。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开荒地也是要交银子的,荒地开出来之后收成如何,谁都不能确定。因此没有点魄力的百姓,都不敢冒险,生怕好不容易积攒的银子打了水漂,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不要因此就瞧不起他们,没准这么想的人也和他们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不信?现代那么多工人,那么多农民,一代代还不都是这么一成不变的过日子。就算上了大学,那又如何?安安分分做个白领,温饱是解决了,想要过好却未必。
这和受教育程度关系不大,就看一个人有没有野心,有没有这份胆量,八十年代最先富起来的多数人可不就缘于此?
季宣和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好是坏,但只要他一天还在任上,他就不会让下面的人将好事变坏事。假公济私,中饱私囊这样的事,季宣和不允许在他眼皮子底下滋生。
西山人烟稀少,住房都是临时建造的茅草房,保暖性并不好。屋内一溜都是通铺,好在给砌了炕,不然晚上太过难熬。除了被捕快抓来的闹事者,其他人倒是人抱怨,能来这里的,有顿饱饭吃就已经非常知足。
时间匆匆过,闹事者已经被放回家,留下的都是轻刑犯和后来雇佣的百姓。
季宣和没让他们继续开荒地,当下已临近春耕,刚开出来的荒地要精细打理,种子种下去才能有所收获。
随着荒地越开越多,县丞主簿等下属官员没好意思让季宣和一人垫付银子,每人都拿了一些出来。季宣和当然不会推辞,反正这些钱以后要从县衙公产上扣除,用谁的都一样。
望着一大片新开垦的荒地,季宣和不得不感叹人多就是力量大。这要是让百姓自己开荒,一个人一年都不一定能开出一亩。
这些地大多数都是下等地,又是第一个年头,收成自是好不到哪去,光指着田地的出息,估计会令人失望。季宣和决定匀出一部分田地种植牧草,以用来喂养牲畜。
草原牧民之所以老要搬家轮牧,主要还是野草天生天收,牧民根本没有种植牧草的习惯。要是他们有这份心,就算是粗放型撒种,牲畜也能多养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