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麻衣青年适才虽欲行礼,但更多的只是礼节,此时闻戏志才指示郡督邮去拿钱,都安坐不动,似是觉得这没甚奇怪的。儒服少年略有不安,不过也只是目送了荀贞出门,也没阻止戏志才。唯有戏志才的妻子非常不安。她就在门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戏志才漫不为意的姿态,把荀贞送出院门外,局促地解释说道:“拙夫任诞狂放,督邮幸勿怪之!”
“何怪之有?若要怪,也只能是怪我这次来的匆忙,忘了拿钱。哈哈。”
……
荀贞拿了钱回来,放在戏志才身边,陪坐在侧,观看他们博戏。
直到快要入夜,屋内昏暗,看不清骰子上的数字了,那三人才弃棋辞别。
戏志才的妻子颇是奇怪,她心道:“往日若在家中博戏,至夜,他们定会由胜家出钱,沽酒买肉,畅饮达旦。今夜有贵客在此,却怎么都走了,不留下相陪?夫君也不阻拦?”
戏志才抓了一把剩下的钱,对他妻子说道:“我与贞之久未相见,今夜要月下畅谈,不可无酒肉助兴。劳驾辛苦,去买些酒肉菜肴。”说完,对他妻子端端正正作了一揖,双手将钱奉上。——他一向不为礼,对妻子却这么尊重,荀贞啧啧称奇,不过因戏妻在场,不好调笑。
他妻子恍然大悟,想道:“是啦,夫君与荀君久未相见,今晚必会畅谈,故此没留他的那几个朋友。他的那几个朋友想来也是因不欲打扰夫君与荀君叙谈,才没有留下。”
戏志才的赌本早输光了,给他妻子的钱是荀贞带来的。拿荀贞的钱请荀贞吃饭,他妻子虽想明白了戏志才友人辞别不留的缘故,挺感谢他们的善解人意,可在面对荀贞时,仍难免觉得尴尬难堪,接过钱,没就走,先取出不多几根的薪烛,给他们点亮取明,这才出门去了。
见她离开,荀贞笑道:“卿果有大志,终必能伸展於万夫之上。”
“此话怎讲?”
“卿傲慢少礼,我为北部督邮,位在朝右,卿命我取钱,如呼僮仆,而刚才在令妻前,卿却低眉顺眼,气不敢出,阿谀谄媚之态如鼠事猫。莫非是卿有专诸之疾?”专诸,春秋之刺客也,有万夫莫当之气,然却惧内,当街欲与人斗殴,闻妻一呼,即回。人问何故?他答道:能屈服於一个女人手下的,必能伸展在万人之上。——荀贞这是在嘲笑戏志才惧内。
戏志才正色答道:“卿为朝臣,我为草莽,位不及君,志不让君。卿纵两千石,於我眼中,一同道友也。吾妻年十五嫁我,到现在八年了。自结至今,我放浪形骸,日以博戏饮酒为业,县人多以为我轻狂,非议轻视,吾妻不改恭顺。有时大输,连着一两天吃不上饭,她也从无怨言,不仅不埋怨我,反而还会千方百计地给我找吃食。寻来点吃的就给我,自己饿着肚子,却还瞒我说她吃过了。吾妻爱我至是,我不能以富贵养之,已深怀愧疚,又怎么能以无礼相待?”
荀贞以前只看到了他轻世傲物的一面,今夜方知他还有柔情缠绵的一面,叹道:“如君者,可谓琴心剑胆,侠骨柔情。”跪拜道歉。
……
过了挺长时间,戏志才的妻子才回来,回来就奔厨房,生火做饭。
荀贞和戏志才在屋内说话,互叙自上次别后的经历作为。坐得久了,薪烛烟味呛人。
戏志才说道:“月朗无云,夏风暖人,不若移座院中。”
荀贞自无不可。
坐下跃下,又叙谈多时。两人一个潇洒不羁,一个晏然从容,脾气不同,话却越说越投机,宾主皆欢。戏妻将饭菜做好,没出厨房,唤戏志才进去,把酒菜一一端出。因有了戏志才方才之语,荀贞虽诧异他在他妻子面前的温柔顺色,也没再出言调戏了。
酒菜齐备,戏妻仍不出厨房。当世礼俗,若是通家之好,妻子固然可与客人同席吃饭,但依照礼节,不出来也是应该。荀贞是客人,不好说什么。戏志才也不提,频频劝酒。
两人酒足饭饱,把案几搬到一边儿,重新落座。
戏志才说道:“酒已足,饭已饱,别后之情也已叙毕。贞之,我有一言想要问你。”
“请问。”
“卿何日要再出城行县?”
“此话何意?”
“卿不是欲治郡北么?”
荀贞大吃一惊,“欲治郡北”之事除了昨夜太守府堂上的几个人知道,荀贞连唐儿、宣康、李博都没有说,戏志才从何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