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波邑的官员,还是通情达理、和有人道主义的。
他们允许宝刀他们把盐壳蛋液都洗净了、还换上了官府现有的衣物,这才晋见邑守。
这些衣物严格来说并不是属于官府的,官府只是代为保管而已。
邑中拾到的遗失品,甚至死者身上的遗物,各种各样的无主物品,只要是没有人认领,官家就只好代为保管,还不敢让经手人自己拿回去,免得一干人眼红,分赃不匀打起来,有损官府形象。更免得经手人为了多贪东西,明明有适格的失主来领也不给,非说这东西就是无主的,他好自己拿回家。
像大多数乡、邑一样,琼波邑专设了一个“无主物库”,但凡行政区划内的无主物,登记造册,如果是生鲜物品,转眼就会腐坏的,只好在官市上卖掉,将货价登记入库,若有失主来认领,将货价扣还保管费后,发还失主。若一直无人认领,过了三年期限,一律到官市上卖掉,费用直接打入公益款项,用于本地公益建设。这时候,失主就不再有认领的资格了。
宝刀他们换上的衣服,便是经手人到无主物库里拿出来,权且给他们用用的,将就套得上、看得过便好,什么美观、合体,最好别要求太高。
兼思得到的是一身麻布短打,觉城的传统服饰,下头的裤脚裁得高高的。难得兼思仍然气姿挺拔、神态清忍。套着这身衣裳,颇像是一竿清竹挑着块破布,怎么看怎么那般的忍辱负重。
一子得了件非常宽大的道袍,袖子里还能再塞进一个西瓜,衣襟里还能揣起一只小猪,整个人一举步走起来就晃晃荡荡的,那袍子还脏兮兮的,不知是洗不干净的、还是管库人根本不愿意花时间去洗,总之她看起来更像个招摇撞骗的妖道。
宝刀居然得到一套藕合色罗裙,那罗裙设计者大约想得到青楼里花魁身披轻容衣“烟笼雾约”的效果,所以在剪裁时竭力想到衣裙飘逸,结果飘逸没达到,就是蓬松了,宝刀身材又小,穿起来就像整个人被扎进一个灯笼。
这灯笼还是半透明的……
管事的还算周到,事先多给了她白夏布背心短裤打底。于是穿起来的效果就是——
半透明灯笼里,点着根短圆白蜡烛。
圆白蜡烛……
白蜡……
宝刀提起裙褶很吃惊的对两位同位说:“好不好玩?”
一子怔住了半天回不过神。兼思则感觉自己被挑战到了底线。他想拽着宝刀掀桌而去!
管事的道:“行了,你们能去见邑守了。湖底怎么会事儿,你们跟邑守去回吧。”
兼思深呼吸一口气:大局为重。民生为重!
于是一根忍辱负重的竹竿、一个脏兮兮的妖道、一只点白蜡的烟笼罗纱灯笼,就共同去拜见邑守了。
这时候四野星垂,邑守院子里虫石亭上高高点着灯。那虫石,是海城物有的一种建材。而那灯,也不一般,有名叫“海灯架上大海蜡”。
原来海滨风大,灯台惯用的是铁架子。华城炼出的上好的铁,打成灯台,或三叉、或七股,或粗如儿臂、或至少也有手指那么粗细,铸得结结实实的,钉在壁上、柱上。那蜡烛,用的鲸蜡、豹油凝成。鲸固然指的鲸鱼,豹却不是花豹,而是海豹。鲸是海中巨物,浮上水面就像座小岛,海豹也有一人高,圆滚滚的似个肉球,结群逐队出没。这两样都不容易捉,一年不发财,发财管一年。肉、油、皮、蜡,能装个几船又几船。
这样的灯台、这样的蜡烛,结实!就连船上点着都放心,不怕风吹折了、刮倒了,翻下来烧了船。
这样的叉股铸铁灯台,琼波邑守亭子里每台三叉,每叉上穿着根海蜡。共点了三台,照得明晃晃如白昼般。宝刀他们走向亭前,琼波邑守看得清清楚楚。
他眉毛稍微挑了挑,心情显然不好:“说你们与湖底妖物勾结?”
兼思开口解释。一子在旁边,适当加以补充。
琼波邑守一边听,一边继续动筷子。
他有吃夜宵的习惯。太阳下山时开始吃,一直吃到更深,心满意足去睡觉。白日一整天里无论拿什么果腹都不打紧,夜宵这顿一定要美美来上一顿。
琼波邑既临海、又是大港,山珍海味都不缺。琼波邑守今儿这一席,既有木城的猴头,又有安城的牛柳,至于鳀鱼饼、白碴鱼片、肉泥炒翅子、蘑菇酱抹烤鲜贝,更是应有尽有。
宝刀肚子里“咕”的一声。她揉着肚子咽口水。
席下的两只黄狗觉得受到了威胁,左右立起,加以怒目。
琼波邑守最推崇的是海鲜,其余什么鸡鸭猪狗,菜肴里也有,吊吊鲜、调调色,他基本不吃,顺手就赏了席下两只家养的黄狗。
黄狗视此席底为它们的禁脔。它们的逻辑很简单:你不是坏人?那你干嘛这时候跑来!
琼波邑守的夜宵宴上,确实很少有外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