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飞这一晚过得,可真够呛。天蒙蒙亮,他才回家。这是一天里最凉快的时辰,得赶紧拣这时候打个盹。
胡九婶黑着脸过来:“回来啦?”
慕飞“嗯”了一声,就准备往纱橱缩脚。
胡九婶指着石桌边道:“来来。坐!我准备了东西等你。”
慕飞以为是吃的,不耐烦道:“娘!我哪吃得下。你别闹了,我——”
“坐!”胡九婶一字千钧。
慕飞瞅了瞅娘亲的脸色,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胡九婶杀气太重。慕飞那点困意,刹那间被吓跑。他瞅瞅石桌上——要命,一把木尺!
这玩艺儿,慕飞认得,打手板子用的!他哪敢坐,先往纱橱后面躲:“亲娘哎,我哪里做得错,你说,我改还不行嘛。”
纱橱贵,慕飞估计打鼠忌玉瓶儿——要打他这鼠子,还怕弄坏贵纱橱,要逮他,也要远远避开薄纱来逮。他还有个逃的余地。
姜是老的辣!胡九婶根本没追他,自个儿一屁股坐在桌边,就哭起来了:“天老哎!现在叫我娘了。我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痛得死去活来,这肉块儿,一辈子没叫过我娘啊!”
慕飞黑线堆满头!
他下意识看了看天,还真是阴阴漠漠……搞不好就砸个雷下来打他这个不孝儿那种架势。
慕飞哭丧着脸蹭到胡九婶身边,摇摇她的袖子:“娘……那时候咱爹……呃,我爹,老爷不是还在吗。家规我只能管大娘叫母亲,管你叫娘姨。我叫你母亲,不是害你嘛。”
胡九婶不答话,就是嚎哭,不见什么眼泪,单嚎得肝肠寸断。
慕飞继续搜索枯肠安慰她:“你看,我叫‘娘姨’时,故意把当中拖长点,也算叫了你母亲了,再叫姨,那是把你叫年轻了!”
“嗳哟!”胡九婶继续哭,将慕飞一把搂在怀里。
慕飞只好让她搂着。
都说母亲的怀抱最温暖、母亲的怀抱最柔软……胡九婶搂着搂着,胳膊就绷硬了:“你个小没良心的!”
慕飞觉得坏了。小老鼠跌进了铁牢里。可惜也逃不开了。胡九婶箍住了他,摸过尺子,作势欲打:“我揍你个浑小子!”
慕飞眼看逃不了,也出了狠招,哭腔一摆:“娘啊娘!儿子不懂事。这么大热天,你保重身体。我自己来打,你消消火!”
说着说着,眼泪真流下来。
胡九婶手软了,尺子放下,不打了,问:“你眼里真有我这个娘?”
这问题没有第二个答案啊!慕飞给出了坚定的回答。
胡九婶问:“那行,你告诉我,你今晚上哪去了?”
就这么个问题,还要做那么大铺垫,因为胡九婶太知道儿子的尿性,若问得太轻易,绝没有个真答案。
就连这么铺垫了,慕飞谎话仍然张口就来:“嗐!有那不识抬举不知时势的,到现在还敢跟我师傅作对,我能容他?深夜我得了线索也要追下去!”
表情坚毅而悲愤,跟真的一样。
胡九婶正要开口。慕飞话锋一转:“娘啊,宝姑娘,宝刀,你还记得?”
胡九婶就是要问这个!她“嗯”了一声,光着眼睛骨碌碌察看儿子神色。
慕飞拍着大腿:“嗐!那臭丫头,反了师父出去,你说她脑子怎么长的!都到现在了,她都帮着大乔对付我们。你说她有没有眼色?”
胡九婶道:“那你——你不是跟她——你不是看上她,勾搭她去的?”
慕飞心里咯噔一下,不答,反笑问:“娘你说什么!你以前不是还讲,我要能娶她这么个媳妇就好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
那时候宝刀是简竹身边的红人,在作坊里地位挺高的,大家也跟她关系都不错,长相又可人。慕飞罪比宝刀重,入门比宝刀晚,人看起来也比宝刀轻浮没前途。胡九婶看着,宝刀要是肯嫁慕飞,对慕飞有好处。
谁知她儿子有出息!原来这不叫轻浮,叫灵敏,一下子做到简竹身边最得力的管事。简竹也这么厉害,赚了多少钱连胡九婶都看不透,总之是大大有钱,钱途无量!
反观宝刀,脑袋被门夹了,竟然反叛师门,应该说混得也不能算差吧,殷实大商家手下,也算是当红的女管事了,前途也算不错……可是跟简竹、慕飞这师徒俩,就不能比了!而且她那名声——天王菩萨呀!那叫什么名声?小姑娘被人骂成这样,算完蛋大吉,绝不能接进门当媳妇,不然她脸往哪摆!
胡九婶把这些心里话,殷殷向儿子和盘托出。
慕飞觉得相当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