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她强撑着笑,望向男人的目光却云淡风轻,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不甚在意。
陌将离无奈轻叹,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不难。只是……”话音一顿,“在回答之前,我应该先学会游泳。”
言罢,径自笑开。
叶洱却再难勾起唇角,故作幽默的回答,不过是避重就轻的掩饰。
一丝黯淡袭上心头,只觉呼吸都带着痛,偏偏没有人看到她的煎熬和挣扎,仿佛她在意纠结的一切,落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庸人自扰,毫无意义。
陌将离望向远处,目露惆怅。
心爱的女人就在怀里,但可悲的是,他看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
董玥的事,他从不曾瞒过叶洱。
除了那短短一个月的正式交往,分手之后,两人不过逢场作戏,记者招待会后,他和董玥之间已经相当明了——只是朋友!
陌将离自问,在感情这回事上,他给了叶洱足够的尊重,甚至,不惜伤害另一个女人……
他的立场一直很坚定,他要叶洱,想和她白头偕老,即便,她曾经有过其他男人。
所以,陌将离不懂,他已经做到这个地步,退让至此,为什么叶洱还要逼他!
三番五次提及董玥,言辞间不乏试探的意味,或许她始终不曾相信过自己,抑或,她早已另有所爱……
陌将离承认,当他察觉叶洱跟其他男人做过,并非第一次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失望,然后才是愤怒,最后通通化为包容。
他忍气吞声,独自咽下一切。
没有质问,没有探究,绝口不提,只因,他爱她,爱到足以包容有关她的一切,无论好坏。
陌将离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殊不知,他的委屈求全和满心愧疚如同两枚尖针,深深扎进叶洱心里。
她要的是坦诚相待,所求不过彼此眼中唯一。
她对董玥心存芥蒂,不是因为两人曾经男女朋友的关系,而是陌将离如今的态度!
愧疚。
两人公布关系那天,董玥恰巧出了车祸,叶洱将他脸上一闪即逝的慌乱和紧张看在眼里。
每次,只要她一提董玥,男人眼里总会浮现出若有似无的歉疚,那般亏欠的神态,叶洱看在眼里,恐慌在心。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无情,最直接的表现是冷漠。
如同一口千年古井,不会有任何情绪上的波涛涌动,没有爱意,没有怜惜,更不会——心、存、愧、疚!
董玥占据了他情思的一部分,这个认知让叶洱如鲠在喉。
她如何能不计较?如何假装洒脱?
抱着“与君重逢”的信念,她等候至今,却现憧憬的一切与现实的差距如此悬殊,到底意难平!
她要的爱情,容不下多余的人,揉不进一丝杂质——宁为玉碎,难为瓦全。
是她贪心苛求了吗?
“其实,”她从男人怀里坐起,苍白的脸上晕开一抹清淡笑意,“你不想回答,可以明说。”
叶洱要的,从来不是男人自以为是的“包容”。
她希望彼此之间,坦诚相待,没有任何欺瞒。
男人却会错了意,眼底掠过一抹难堪,薄唇紧抿,半晌,一字一顿——
“小乖,你一定要这样咄咄逼人吗?”
叶洱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错愕,“我没有……”
男人目光灼灼,抓住她的手,“董玥,从来不是我们之间的障碍,相信我。”
四目相接,男人眼底的郑重清晰可辨,叶洱轻笑,是啊,董玥,从来不是他们的障碍,情之一字,旁人都是多余,如果两颗心蒙上了隔膜,再怎么防患于未然,都是徒劳无功。
陌将离轻叹,“小乖,我们会幸福的。”
叶洱却骤然垂敛了双眸,脑袋里仿佛藏着一把钝刀,毫不留情划拉出血淋淋的伤口,心肝脾肺都是痛苦痉挛。
深吸口气,女人抬眼,一滴冷汗自额前滑落腮边。
男人却不曾察觉。
她扬唇笑开,珍而重之:“是,我们会幸福。”
陌将离眼底爆出欣喜的亮光,灼热逼人。
叶洱想,这个男人终究是舍不得她的……
或许,她可以不闻不问,可以装聋作哑,可以……不那么在意,不那么精明?
“我累了,你抱我回病房吧。”莞尔一笑,忍住头部几欲爆裂的疼痛,她笑得无懈可击。
将人打横抱起,转身回走,蓦地,脚下一滞。
“一一?!”叶洱惊呼。
高大的槐树旁,来人一袭米色休闲套装,戴着棒球帽,即便遮住大半张脸,她也能一眼认出。
早在两人转身的瞬间,夜辜星便隐匿了眼底冷色,只余一派清明。
抬步行至两人身旁,“二姐,是我。”
“不是去青海拍戏了吗?”
余光瞥见叶洱颤抖的指尖,夜辜星面色微沉,却在她祈求的目光下,选择沉默。
只道:“已经拍完了。”
叶洱笑着点头,面色苍白如纸,“拍完了就好……刚回来?”
夜辜星一身风尘仆仆的意味,稍有留心便能现,更何况犀利如叶洱。
“嗯。刚到。”
“十二告诉你的?”叶洱问得忐忑,眼神带着不安。
夜辜星冷笑,“她不说,你就打算一个人扛?”
“你听我解释……”叶洱一急,头疼愈剧烈,险些没忍住痛呼。
夜辜星看在眼里,眼眶泛酸,“先别说话,”继而转向陌将离,目露凶狠——
“你还愣着做什么?!没看见她忍得有多辛苦吗?!”
“一一!”叶洱拔高嗓音,眼底划过无奈。
“叶洱,你给我闭嘴!”夜辜星登时难,怒吼出声,“男人是用来使唤的!你护着、帮着、宝贝着,捧在手心,含在嘴里,他陌将离有那么脆弱吗?!”
她最看不得叶洱那副委曲求全的模样!
那个烈火如歌的女子,绝美妖娆,恣肆洒脱,本该笑傲人生,收获幸福,却因为一个男人把自己搞成现在这样。
值得吗?
夜辜星是爱之深,责之切!
面色憔悴,忧思郁结,眉眼间缠绕的无奈和压抑的隐忍,让曾经那个乖张强势的叶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怒其不争,为其不值,却又无计可施!
叶洱心中一涩,眼眶泛红,“够了!”
被人毫不留情揭穿心底难以启齿的隐秘和懦弱,叶洱只觉得难堪。
陌将离面色微沉,凌厉的目光射向夜辜星,“安夫人,请你自重。”
竟是带上了警告的意味。
夜辜星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看向陌将离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演技拙劣的小丑。
冷冷笑开,“自重?”夜辜星指着叶洱,“你陌将离敢在我面前大小声,不过是仗着这个女人爱你,如果有一天,她不爱了,你就等着下地狱!”
陌将离眼神微乱,呼吸沉滞。
潜意识里,他拒绝这样的假设,如果真的……他甚至不敢想象后果。
一波疼痛过去,叶洱松了口气,深呼吸,看向夜辜星的眼里带着动容,亦写满无奈。
还是那个护短又冲动的夜一。
她又怎会不明白她的苦心?
伸手摸摸头,替她顺毛,叶洱眼底溢满温情,“一一乖,咱们不生气,不生气啊……”
哄小孩儿的语气,配上叶洱那张言笑晏晏的脸,夜辜星再大的火气也蔫巴了。
“行了,”她烦躁挥手,对叶洱现在这个样子还真不了脾气,“什么都别说,先回去休息。”
陌将离把人抱回病房,上楼的时候恰好遇见焦急寻人的刘馨婷。
夜辜星冷笑。
刘馨婷松了口气,望向陌将离的眼神带着怨怪,却碍于叶洱在场,终究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她不是夜辜星,没有口无遮拦的勇气和底气。
陌将离面上也不好看,先前,被夜辜星指着鼻子骂,如今又被刘馨婷用那种眼神打量。
他有些憋屈,也有些无力,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儿,方才觉得心安。
把人送回病房,夜辜星叫走陌将离,留下十二陪着叶洱。
两人搭电梯上到天台,狂风猎猎作响,在闷热的夏末秋初时节送来丝丝沁凉。
夜辜星负手而立,转身,眼底是不再掩饰的凌厉锋芒,“你,不准备给我一个解释?”
“你要什么解释?”陌将离冷沉着脸,骨子里,他排斥眼前这种女强男弱的局面,却偏偏无力扭转。
好像自己是待审的犯人,带着镣铐,接受盘问。
叶洱不在,夜辜星一身气势不再收敛,如同出鞘宝剑,霎时凌厉迫人,带着一击毙命的狠绝和孤勇。
这是一个比男人更难对付的女人!
“你向我保证过,不会让叶洱受到伤害,可如今呢?陌总啪啪打脸的戏份,还真是迫不及待上演。”她冷笑,言辞间挟裹着嘲讽,一针见血,刻薄又尖酸。
男人眸色一黯,“叶洱的病……我承认,是我无能。但是,除此之外,我不认为自己有任何伤害到她的地方。”
“看来,陌总的眼神确实不怎么好。”
“你什么意思?”
夜辜星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你口口声声说爱她,难道你看不见她的焦虑和担忧,感受不到她的挣扎和纠结?”
陌将离狠狠一震,原来,跟他在一起,小乖是这样的吗?
夜辜星深吸口气,“你对她的感情我从不怀疑,可是这份感情究竟有多深,或许你自己都无法衡量。你曾说,叶洱是你的命,你就是这样惜命的?!”
“这只是小病,她不会有事。”不知道在说服夜辜星,还是在说服自己,男人眼里闪过倔强和固执。
冷淡勾唇,“看来,你也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有所担当……”
陌将离的优秀无可置疑,否则,高高在上的董玥不会一眼就相中他,在明言分手之后,还试图用时间消磨男人心底竖起的高墙。
可优秀如叶洱,这个男人到底是不如她的,却耐不住两情相悦,她一头栽进去,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叶洱在忍耐,她在努力适应这段感情,个中委屈和心酸独自吞咽,绝口不提。
只因,这个男人,根本不懂她的心!
张爱玲有这样一句话:你的言语,我爱听,却不懂得;我的沉默,你愿见,却不明白。
走不进心里,自然爱不入骨。
时至今日,陌将离尚且不明叶洱的心结在何处。
夜辜星也不准备点破。
感情这回事,旁人说千句万句,都抵不过当事人顿悟所觉。
显然,陌将离的道行太浅,修行不够。
“本来,你和叶洱的事,我这个外人不便插手,可是,我看不得她黯然神伤,更无法容忍她的生命受到威胁。”
“你以为,我想看到她这样吗?”
夜辜星双眸泛冷,“可事实如此,不是吗?”
男人哑口无言,半晌,“她的病,只是意外。”
“是不是意外,暂且不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些话留着哄叶洱那个傻女人就可以了,我不需要你誓赌咒以表诚心,也不相信什么狗屁承诺,我在乎的,只是结果。”
只要二姐幸福……
“你想要我做什么?”男人敛下双眸,沉沉开口。
“照顾好她,不要让任何人有机会接近病房。”话音一顿,夜辜星强调,“记住,是任何人。”
陌将离眸色一紧,“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
夜辜星抬手抚上栅栏,开阔的视野,可以俯瞰整个京都市中心,“病因如何尚未定论,在此之前,不排除任何一种可能。须知,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怎么说,你怎么做,懂?”
“懂。”
两人从天台下来,朝叶洱病房走去,出电梯的时候,却不期然碰上手捧鲜花的董玥站在电梯口,正对着光滑的电梯门整理仪容。
四目相接,董玥反应过来,朝夜辜星淡笑颔,“安夫人,好久不见。”
夜辜星表情淡淡,视线从她手里的花,缓缓移至脸上,幽幽黑瞳谲光流转,待仔细一看,那双美丽的眼睛却又恢复成一派平静。
“董小姐说笑了,我们前段时间不是才刚见过吗?”
董玥脸上笑容一僵,“看我这记性……”
很快又恢复正常,大气端方的脸上满是真诚,眉宇间凝结着浓浓担忧,转眼间,望向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男人。
一如记忆中俊逸潇洒的模样,下眼睑却平添一抹乌青,容色略带憔悴。
“我听说,叶洱生病了,今天恰好是回医院复查的时间,就让助理买了花和水果,来看看。”
陌将离轻嗯一身,“难为你有心了。”
董玥大方一笑,“应该的。”
看着面前一男一女,你来我往,夜辜星再也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越过两人,径直走开。
董玥不甚在意,目光从夜辜星身上移开后,就一直追随着男人,不曾转移。
“将离,我能去看看叶洱吗?”她晃了晃手里的鲜花和果篮。
陌将离刚想张口答应,又顾忌刚才与夜辜星的约定,那句“不要让任何人有机会接近病房”的叮嘱一直在他脑海盘旋。
“不用了,这个时候她应该在休息。”男人婉言拒绝。
董玥脸上不见失望,也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甚至连一声抱怨也没有。
“也好,那你替我传达问候,顺便把东西拿进去。”言罢,将花束及果篮一股脑儿塞进男人怀里,笑着离开。
陌将离眉心一拧,站在原地,看着女人远去的背影逐渐模糊,心里百般陈杂,那份愧疚感似乎更重了。
轻声一叹,终究是他亏欠了这个女人……
嗤笑出声,不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夜辜星缓缓摇头,垂眸间敛下其中显而易见的失望。
她都能看出这男人不对劲,更何况敏感如叶洱……
如果可以,她宁愿一枪崩了他,也不想让叶洱再受煎熬!
倒不是陌将离罪该万死,只是这样瞻前顾后、欠缺果决的性格,实在太不讨喜,简直到了让人抓狂的地步。
两人一前一后推门进入病房,皆下意识放轻脚步,缄口无言。
刘馨婷坐在一旁沙上专心致志削苹果,叶洱却早已进入酣甜梦乡,眉头下意识紧蹙,仿佛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这回换陌将离守在病房,夜辜星二话不说,直接拉走刘馨婷。
两人一左一右并肩走在幽静的长廊。
夜辜星率先开口,“关于二姐的病,医生怎么说?”
“换了三家医院,还是检查不出任何问题。”
“头部照CT了吗?”
刘馨婷点头,“照过了,也说没问题”
“那你最近有跟她一起去什么地方吗?比如,酒吧之类的场所。”
“没有。不过,她自己去没去过我就不清楚了。”
“带我去主治医生办公室,我要了解具体情况。”
“好,你跟我来。”
刘馨婷前脚刹住车,夜辜星后脚就停下步伐,抬眼一看,“主治医生办公室”七个大字跃然眼前,她礼貌性地敲了三下,直到里面有声音传来,这才推门而入。
刘馨婷紧随其后。
“有什么事吗?”中年医生从病历上抬眼,镜框滑到鼻梁干,态度软绵,乍一看,就是个游手好闲坐在办公室吹冷气的烂芋头!
夜辜星面色不太好。
谁知那医生看了来人一眼,便如弹簧般,站起身,腰杆挺得笔直,随即四十五度鞠躬,规规矩矩唤了声“安夫人”。
想来,应该是安隽煌知会过了。
夜辜星也不废话,开门见山:“68号病房的人到底得了什么病?”
中年医生一改和稀泥的态度,径直伸手,从桌案上的一个医用胶袋里抽出一张CT照,递给她。
“这是病人的头部CT,您可以看看。”
夜辜星低头细看,刘馨婷也凑上来。
“病人目前的症状是剧烈头疼,暂时没有现其他并症,也就是说,”医生指着自个儿太阳穴的位置,“是脑子里面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