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侯欢喜之余,还跟着媳妇一起酸:“是啊,这小袁家里诸般都好,是怎么弄来的呢?”文章侯夫人附合上来:“袁训能干,又能文,又能武,”让丈夫使个眼色。
对着媳妇说哪家的儿子都行,就是不要说那个能干的袁训。
那个能干的,是京里再没有第二个人可比。自家媳妇又要强,说她妹妹的丈夫好,她岂不想到她的丈夫,自己的儿子韩世拓上面去。
韩世拓如今让父母满意,过年过节以前不走动的亲戚家里也去。他们避免宴客,但一年以后也不能件件顶真的守古礼,年礼节礼还是送的。年节不戏乐,错开日子吃个饭御史倒也不管。
文章侯夫妻早一年前就把儿子吹到不行,但是离袁训要远而又远。袁训此人,是吹嘘儿子时的大坑,千万不能提他,一提就连自己带儿子全掉进坑里,从此别人只看这坑真大,坑里的人不用看了。
又媳妇在,万不能有影射儿子不好的言语。
收到丈夫眼色,文章侯夫人会意,下一句道:“四姑奶奶有福气,生下好女儿,”不说袁训就是宝珠不是,又让丈夫狠白一眼。
对着自家媳妇,是不能乱夸别人家媳妇的。
文章侯夫妻因掌珠泼辣而又能干,早生出类似样样仰视的心,不愿意或不敢因一件小事而让媳妇生疑心。
这就没法子说话,大家干干的说上几句,文章侯夫妻道声媳妇辛苦,回房去也。而掌珠聊这样的天,心灰着坐不住,说换件衣裳,带着甘草等人回房。
甘草呢,路上又不识趣。知道文章侯夫妻说话,有掌珠不喜欢的地方,就搜寻话来劝解:“要说四姑奶奶,真真不如奶奶。四姑爷去打仗了,她跟着去那烧杀抢掠的地方。好容易生个孩子,又送给别人养着。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就母女生生分离,还好什么?就是归来房中,也是冷清的!”
下一句幸亏还生了儿子,本想是又劝了掌珠,又讨好了宝珠,但还没有出来,先挨上掌珠一个白眼,掌珠斥道:“胡说的是什么!没听侯爷侯夫人说吗?这是体面!”
借用别人的话,其实也能表达自己心情。话一出来,掌珠心更灰。是几何时,掌珠你连句话都不能如实的说。带着气,加快步子回房,换过衣裳说累了,把侍候的人全撵出去,在榻上软绵绵的歪下来。
她内心难过的源头只有她知道。
宝珠过得这样的好,很容易就让外人看成不是宝珠的好。其实一家子和睦,都有付出,不是哪一个人中流砥柱,狂风乱潭里就有定海神针。
掌珠没有看到全是袁夫人的好,全是袁训的好,她也没看成完全是宝珠的好。她是这样想的,当初,怎么就没看中自己呢?
个性强的人,在年青的时候很少反思。说到反思这门人人必要作的事情,只会当成我没有错,我为什么要反思。
没错,反思下今天没做得满意的,明天更好又有什么?
刻意的规避,亦无意义。
以掌珠这个年纪,她也不反思。但不反思,和近来越来越多的想到袁表兄当年没有相中掌珠,为什么!
这是愤然,不是反思!
掌珠是不会错的,掌珠就是做错了,也勇往直前,不杀出血路决不回头。三个叔叔们,就是掌珠杀出的血路之一。
别人血淋淋,掌珠总喷到自己身上一星半点。
她不是后悔嫁给韩世拓,掌珠能后悔吗?不能!掌珠就是困惑,认为自己完美的容颜和完美的个性上,随着袁表兄的权势越高,生出瑕疵。
到京里后,慢慢的弄明白,当年往小城安家过年,五个表兄里,只有袁表兄一个人是去相亲事的。
别的阮梁明…。这是心中的痛。但好在韩世拓生得真是俊秀,也同是侯爵,虽然这侯府里没有自己的初恋,也没有夸口中状元最后还真得状元的小二表弟,但也是对等爵位,掌珠告诉自己,我不后悔!
当时还有董表兄,钟家两位表兄。他们全是早有亲事,就是没下定,也是家里早就看好的,如阮侯爷夫人,真的不想想到她。进京后有一年吃年酒在她家,老太太要让掌珠死心,当着掌珠的面问过阮梁明亲事。
侯爷夫人笑吟吟:“他的表妹,青梅竹马,打小儿一处玩耍,”当时把掌珠气了一个倒仰,都是表妹,为什么顾那个不要这个?
掌珠嫁给韩世拓,阮小侯爷功劳不小。
事情水落石出后,三姐妹们明了,当年缺亲事的人,就那一个。
掌珠不后悔,玉珠嫁得如意,姐妹又分开,本各过日子。但玉珠丈夫中了举,宝珠丈夫风头劲,而掌珠又掌了家。
要是没有掌家,自我膨胀还会有收敛。但掌珠如愿掌家。不但掌家,还由一开始公婆祖母的抱怨,到现在全家人笑脸相迎,掌珠完美了。
正美着呢,加寿回京,加寿定亲事,袁训夫妻回京。光他满京里撵着柳家人揍,就成为闺中少女们津津乐道很久的事情。
闺中少女对外面的事情向往,对袁将军为女儿揍人就成了神往。
看上去小袁将军很完美,文中探花,武有大捷,奉养长辈,下有娇女。这么完美的人,他偏偏当年没相中掌珠。
相亲跟市场上买白菜,明明这个白菜好,你挑了旁边的,让完美的那个白菜情以何堪?
一旁桌上,摆着韩世拓新送回来的土产,是精心挑过的。掌珠不后悔,但是,总有个说法不是?
这样想下去,想破脑袋也没有答案。再想,也算陷入情中,虽然不是相思情,也能把人带到水里去。好在,掌珠管家。
“孙媳妇,”这家的老太太来了。
孙氏老太太进门带笑,如今家里人全对掌珠带笑,掌珠看多了,生出不耐烦,挤出笑容:“祖母请坐。”心里犯嘀咕,老太太一来,就没有好事情,她的心虽然偏向韩世拓,也一样的偏…。
“孙媳妇,明儿就是端午节,你看下个贴子,请你二叔二婶四叔四婶来一家团聚可好不好?”
掌珠对“完美”的沉思立即去了爪哇国,对家里人的气浮上来。
我一个人管家,不管日夜,闲着的人只会给我添气生。
掌珠冷淡:“自家亲戚,还用贴子?岂不让人笑。”
老太太为了让儿子们重新回来,和掌珠几年里说了不下上百次,已是不气也不馁。不管掌珠脸上什么色儿,老太太笑容不改,慢声细语:“孙媳妇啊,加寿就要过生日了不是?你二叔四叔他们也想道个喜吧?虽然和宫里的东西相比,比不得,但也添热闹不是?”
这要不是长辈,掌珠可以撵她出去。
掌珠满心里“敬意”,凡是老太太,看来不仅祖母是厉害的。自家这位老太太,说词跟春夏秋冬似的变。
头一年泪眼儿:“不让你叔叔们回来过年节,亲戚们来拜年,难怪不说你吗?”
掌珠道:“他们不给长辈拜年,亲戚们不说他们吗?”掌珠想,我挺得住。
第二年,老太太觉出味儿不错,掌珠在前面当恶人,全家人在后面当好人。几十年没嫌到儿子媳妇半点感激,现在给点儿银子就有了感激。老太太对掌珠有了笑容:“孙媳妇啊,家里不缺你叔叔们来吃口饭不是?你手里有,又肯照顾人,”
掌珠让说出一身鸡皮疙瘩,*顶回去:“谁家里没有这一口饭,他们就手里没有,也有人给不是?”
拿我挣的银子贴补他们,掌珠心想还过明?休想。
一直磨到今年,这又把加寿拿出来当说词。掌珠心想我有的是话回,带笑道:“才刚母亲说也要进宫,我正为这个犯愁,要往四妹家里说,还要往祖母面前说,祖母在宫里不是?都想往寿姐儿面前去,寿姐儿哪里记得住许多。祖母也说宫里的东西更好,能省则省吧,送多了她也记不住,她还小呢。”
孙氏老太太再次受挫出房门,也要腹诽几句。
什么叫祖母在宫里?是说我在宫里说不上话的意思?
再说了,你家祖母在宫里,也是沾袁家的光,能在宫里说话的也是袁家,不是你祖母!
这孩子说话,没道理的地方,她自己听不出来。
老太太回房,就不再生气。掌珠管家不错,老太太不缺奉养,犯不着记恨辛苦人。反而更有兴致的琢磨着,下一回中秋,拿什么去对孙媳妇说?
中秋还早,这中间有荷花节啊,桂花节啊,什么节啊,凡是别人家里团聚的日子,都得去和孙媳妇说,可怜这孙媳妇,也是不容易的,老太太这样一想,就更加的不生气了。
……
加寿过生日的前几天,宫里开始忙活,袁家的掌家奶奶宝珠更忙活。
宫里为什么忙活,来的人不少。何处相见何处更衣,还有护卫,全要早安排好。
南安侯府,靖远侯府,董家,这是必要来的。还有自家姐妹掌珠要请,玉珠要请,老太太早年的闺友几家,忠勇老王妃等,也要请。
然后没定成加寿姑娘,定加寿妹妹的沈家;定下亲事的连家和尚家;以至于太子党们,冷捕头也送礼过来,这些人全要请。
袁训回来的时候,宝珠在烛下自语:“外人都请,大姐的公婆,和三姐的公婆可请不请?全进宫去,又有体面的下人也要带去,头一个红花儿要去,”
红花在旁边面上生辉。
“万掌柜的说没见过,也要带去,”
红花小脸儿顿时灰上一半。
“孔掌柜的也是辛苦人,也说没见识过,不过他说如果去的人多,他倒可以不去。”孔青给加寿姑娘送东西,外宫是逛过的。
算来算去一堆的人,宝珠苦着脸儿:“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删减的,可这么多的人进宫,也太添麻烦不是?”
“还有老四和老五。”
耳边传来袁训的笑声,宝珠惊喜的回过脸儿,嘟了嘴笑:“你回来了,正好,帮我看看哪一个是可以不去的,我看不出来。”
袁训目光一扫,南安侯府父子祖孙女眷……袁训哈哈大笑:“舅祖父是阖家全要跟去?”宝珠眨眨眼睛,手指往下面点点:“这里,”袁训再一看,阮家也是阖家全往。
“梁明表嫂对我说,她是一定要去的,要是人多了,让梁明表兄不去也罢。”宝珠为难了好些天:“表嫂们全要跟去,还有你的知己们,小沈夫人也说要去,”
袁训纠正:“那是你的亲家。”
宝珠抚着腹部嫣然:“好吧,亲家太太们全要跟去。”女儿还没能再有,亲家倒先出来一堆。说起来亲家,宝珠笑嘻嘻:“你的嫂嫂打人来递话儿,她也要去。”
袁训想当然反问:“谁是我的嫂嫂?”
“你哥哥的妻子,梁山王世子妃啊。”宝珠歪着脑袋,津津有味很想在袁训面上看出什么。就见袁训脸儿一黑,嗐上一声,跺脚坐下:“他几时是我哥哥的!”
“我也奇怪不是,我说不敢当,可世子妃说你哥哥亲笔信为证,还给我看了,”宝珠笑眯眯。袁训就有不妙之感,不管信里是什么,先没好气上来:“他胡说的是什么!”
宝珠拖长嗓音:“这个袁将军啊,是我的好弟弟,再亲不过的好弟弟,”
袁训急忙让红花倒茶:“差点儿要把昨夜的饭吐出来。”
“下面还有呢,你听完再一起吐。”宝珠急急说完,又拖长嗓音:“小袁将军最近缩头当乌龟,”袁训一步跑过来,按住宝珠就提起拳头:“看我打你,你还对着我学!”
房里的人见到,都低笑着避出去。
宝珠格格笑着:“不是我要看的,是世子妃拿来给我看的,送到我眼睛前面的。”袁训放开手,回到对面坐下,狠狠的翻了翻眼,一本正经教训宝珠:“你也大了,比寿姐儿大上好些,外言不入,鬼话不听,白长这么大,不知道这些道理吗?”
“人家就是好奇,为着什么小王爷要认你当弟弟,只为叫我弟妹,依我看不会,”宝珠见袁训脸色愈的不好看,忙改口把他好一通的吹捧:“想我家夫君天资过人,能文能武,能吃能喝,能打能挨,应该是这样,小王爷才认你当弟弟的?”
袁训本来是想笑的,但听到最后似笑非笑:“宝珠,你愈的呆了。”
见他总不喜欢这话,宝珠就道:“好吧,我再来哄哄你,”下榻去,取来一幅画,那宽度,应该是个中堂。
展开来,夺目光彩的一幅牡丹图,春满牡丹,花开富贵,画得活色生香的,上款写着,呈训将军指正,下款写着梁于某月某日敬上。
宝珠开心地嚷上来:“这可喜欢了吧?梁尚书大人贺加寿礼物里的,这是你的名字,这画更是加意画的,母亲也看过,说喜欢。我本来就要挂起来,后来想应该等你看过,一起喜欢的来挂,你看过了,这就帮我来挂吧,”
又取笑袁训:“梁头你都上得去,挂幅画儿想来更不值什么。”
梁尚书总算不会再拦袁训的官职,宝珠很喜欢,料想袁训也必然喜欢。不想这通话说过,袁训那脸更沉得可以滴水。把画夺过来一丢,更往榻上软瘫,语气不佳:“挂什么,后面柴房里放着去。”
宝珠就诧异了:“这是怎么了?”走近看袁训脸色,小心的扳住他的脸:“外面受的气?”又寻思:“如今谁敢给你气受?加寿宝贝儿正风头足,还不带着当父亲的受人敬重?”
这本是句玩笑话,但袁训听过,往宝珠怀里一扎:“我没脸见人,从今天起,再不出门一步!”宝珠还没有明白过来,见一个脑袋扎满怀里,忙推着笑:“取笑的话儿不是,哪有女儿给父亲带来光彩的,总是你好,才有加寿在宫里的春风得意。”
“不是这句,就是这句话,你原也没有说错。加寿讨宫里喜欢,那是她自己的,这光不往我们脸上扯也罢。”袁训闷声回答。
宝珠就更奇怪,轻拍袁训要他解释。宝珠对着袁训爱撒娇,小袁将军因受伤那一回撒娇,近来撒娇成风。
在宝珠怀里哼叽半天,才道:“姜还是老的辣,我让梁尚书给欺负一回。”宝珠要他说明白,人家送个好大的画儿给你,还是裱好送来的,足见诚心,怎么叫欺负?
近来女儿宫里过生日,意气风的袁将军有气无力:“刚才遇到冷捕头,他问我几时拍到梁尚书的,我说拍这事我从不干,他说有证据,说梁尚书昨天晚上在家里摆了个赏画宴。把他得意的画全挂出来,大的小的长的短的一屋子,到最后一张,却是我的。”
“是你的不好吗?梁大人的画有名气,和你的同挂出来,哦,是了,他是讽刺你不如他的意思?”宝珠像是明白几分。
袁训在她怀里揉揉:“要是讽刺我,我也不恼。你还记得梁晋大人送金刚钻那天,送我一个小的牡丹图,索我的回礼,我回了一个好字,他又索上下款,上款我写着得尚书画有感,下面是我的名字。”
宝珠眼前出现那场景,客人到梁家,从头看起,先是梁尚书的画,最后一张,不是名人古迹,却是自己丈夫的一个字。
好!
“哈哈哈哈哈…。”要照顾到袁训情绪,宝珠不应该笑,但实在太可笑。宝珠不由得大笑出声,又推袁训,说的是和冷捕头一样的话:“你几时去奉承的尚书大人,怎么不让我知道知道,”
袁训怒道:“礼尚往来,他给我画,我只回了一个字,一个字而已!”袁训骂:“生生的让他欺负了!”
宝珠直笑出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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