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侍卫道:“施老六和熊老二殉职身亡,这批刺客当真凶恶之极。若不是桂公公,又怎对付得了?”韦小宝道:“大家去保护皇上要紧,我这里没事。”一人道:“多总管率领了二百多名兄弟,亲自守在皇上寝宫之前。刺客逃的逃,杀的杀,宫里已清静了。”
韦小宝道:“殉职的侍卫,我明儿求皇上多赏赐些抚恤,大伙儿都辛苦了,皇上必有重赏。”众人大喜,一齐请安道谢。韦小宝心道:“又不用我花银子赏人,干么不多做做好人?”说道:“众位的姓名,我记不大清楚了,请各位自报一遍。皇上倘若问起今晚奋勇出力、立了大功之人,兄弟也好提上一提。”
众侍卫更加欢喜,忙报上姓名。韦小宝记心极好,将十余人的姓名覆述了一遍,丝毫没错,说道:“大伙儿再到各处巡巡,说不定黑暗隐僻的所在,还有刺客躲着,要是捉到了活口,男的重重拷打,女的便剥光了衣衫做老婆。”众侍卫哈哈大笑,连称:“是,是!”
韦小宝道:“把尸抬了去罢?”众侍卫答应了,抢着搬抬尸,请安而去。
韦小宝关上窗子,转过身来,揭开棉被。小郡主笑道:“你这人真坏,可吓了我们一大跳……啊哟……”只见被褥上都是鲜血,她师姊脸色惨白,呼吸微弱。韦小宝道:“她伤在那里?快给她止血。”那女子道:“你……你走开,小郡主,我……我伤在胸口。”韦小宝见她血流得极多,怕她伤重而死,不敢再逗趣,转过了头,说道:“伤口流血,有什么好看?你道是西洋镜、万花筒么?小郡主,你有没有伤药?”小郡主道:“我没有啊。”韦小宝道:“臭小娘身边有没有?”那女子道:“没有!你……你才是臭小娘。”
只听得衣衫簌簌之声,小郡主解开那女子衣衫,忽然惊叫:“啊哟!怎……怎么办?”韦小宝回过头来,见那女子右乳之下有个两寸来长的伤口,鲜血兀自流个不住。小郡主手足无措,哭道:“你……你……快救我师姊……”那女子又惊又羞,颤声道:“别……别让他看。”韦小宝道:“呸,我才不希罕看呢。”见她血流不止,也不禁惊慌,四顾室中,要找些棉花布片给她塞住伤口,一瞥眼,见到药钵中大半钵“莲蓉豆泥蜜糖珍珠糊”,喜道:“我这灵丹妙药,很能止血。”捞起一大把,抹在她伤口上。
这蜜糊黏性甚重,黏住了伤口,血便止了。韦小宝将钵中的蜜糊都敷上了她伤口,自己手指上也都是蜜糊,见她椒乳颤动,这小顽童恶作剧之念难以克制,顺手反手,便都抹在她乳房上。那女子又羞又怒,叫道:“小……小郡主,快……快给我杀了他。”小郡主解释:“师姊,他给你治伤呢!”
那女子气得险些晕去,苦于动弹不得。韦小宝道:“你快点了她穴道,不能让她乱说乱动,否则流血不止,性命交关。”小郡主应道:“是!”点了那女子小腹、胁下、腿上几处穴道,说道:“师姊,你别乱动!”这时她自己断腿处也痛得不可开交,眼眶中泪水不住滚来滚去。韦小宝道:“你也躺着别动。”记得幼时在扬州与小流氓打架,有人跌断手臂,跌打医生用夹板夹住断臂,敷以草药。当下扶正她断腿,拔出匕,割下两条凳脚,夹在她断腿之侧,牢牢用绳子缚紧,心想:“这伤药却到那里找去?”
一凝思间,已有了主意,向小郡主道:“你们躺在床上,千万不可出声。”放下帐子,吹熄了烛火,拔闩出门。小郡主惊问:“你……你去那里?”韦小宝道:“去拿药治你的腿。”小郡主道:“你快回来。”韦小宝道:“是了。”听小郡主说话的语气,竟将自己当作了靠山,不禁大是得意。他反手带上了门,一想不妥,又推门进去,上了门闩,从窗中跃出,关上了窗子。这样一来,宫中除了太后、皇上,谁也不敢擅自进他屋子了。
他走得十几步,只觉后腰际隐隐作痛,心想:“皇太后这老婊子下毒手打我,在宫中再耽下去,老子迟早老命难保,还是尽早溜之大吉的为妙。”
他向有火光处走去,见几名侍卫正在巡逻。侍卫一见到他,抢着迎上。韦小宝问道:“宫里侍卫兄弟有多少人受伤?”一人道:“回公公:有七八人重伤,十四五人轻伤。”韦小宝道:“在那里治伤?带我去瞧瞧。”众侍卫齐道:“公公关心侍卫兄弟,大伙儿没一个不感激。”便有两名侍卫领路,带着韦小宝到众侍卫驻守的宿卫值班房。
二十来名受伤的侍卫躺在厅上,四名太医正忙着给众人治伤。
韦小宝上前慰问,不住夸奖众人,为了保护皇上,奋不顾身,英勇杀敌,一一询问伤者姓名。众侍卫登时精神大振,似乎伤口也不怎么痛了。韦小宝问道:“这些反贼是那一路的?是鳌拜那厮的手下吗?”一名侍卫道:“似乎都是汉人。不知捉到活口没有?”
韦小宝询问众侍卫和刺客格斗的情形,眼中留神观看太医用药。众侍卫有的受了刀枪外伤,有的受了拳掌内伤,又或是断骨挫伤。韦小宝道:“这些伤药,我身边都得备上一些,倘若宫中侍卫兄弟们受了伤,来不及召请太医,我好先给大伙儿治治。哼,这些刺客穷凶极恶,天大的胆子,今天没一网打尽,难保以后不会再来。”
几名侍卫都道:“桂公公体恤侍卫兄弟,真想得周到。”
韦小宝说道:“刚才我受三名刺客围攻,我杀了一名,另外两个家伙逃走了,可是我后腰也给刺客重重打了一掌,这时兀自疼痛。”心道:“老婊子来行刺老子,难道不是刺客?老子这一次可没说谎。”四名太医一听,忙放下众侍卫,一齐过来,解开他袍子察看,果见后腰有老大一块乌青,忙调药给他外敷内服。
韦小宝叫太医将各种伤药都包上一大包,揣在怀里,问明了外敷内服的用法,再取了两块敷伤用的夹板,又夸奖一阵,慰问一阵,这才离去。
他见识幼稚,说话乱七八糟,殊不得体,夸奖慰问之中夹着不少市井粗口。众侍卫虽出身宗室贵族,但大都是粗鲁武人,对于“奶奶、十八代祖宗”原就不如何看重,本来给刺客打伤,自觉艺不如人,待见皇上最宠幸的桂公公也因与刺客格斗而受伤,沮丧之余,忽蒙桂公公夸奖,那等于是皇上传旨嘉勉,就算给他大骂一顿,心中也着实受用,何况是赞得天花乱坠?这一下当真心花怒放,恨不得身上伤口再加长加阔几寸。
韦小宝回到自己屋子,先在窗外侧耳倾听,房中并无声息,低声道:“小郡主,是我回来了。”他生怕贸然爬进窗去,给那女子砍上一刀,刺上一剑,怀中那几大包伤药可得自己先用了。小郡主喜道:“嗯,我等了你好久啦。”韦小宝爬入房中,关上窗,点亮蜡烛,揭开帐子,见两个少女并头而卧。那女子与他目光一触,立即闭上了眼。小郡主却睁着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目光中露出欣慰之意。
韦小宝道:“小郡主,我给你敷伤药。”小郡主道:“不,先治我师姊。请你将伤药给我,我替她敷。”韦小宝道:“什么你啊我的,叫也不叫一声。”小郡主涩然一笑,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听他们叫你桂公公。”韦小宝道:“桂公公是他们叫的,你叫我什么?”小郡主微微闭眼,低声道:“我心里……心里可以叫你好……好哥哥,嘴上老是叫着,这可不……不……好。”韦小宝道:“好,咱们通融一下,有人在旁的时候,我叫你小郡主,你叫我桂大哥。没人时,我叫你好妹子,你叫我好哥哥。”
小郡主还没答应,那女子睁眼道:“小郡主,肉麻死啦,他讨你便宜,别听他的。”
韦小宝道:“哼,又不是要你叫,要你多管什么闲事?你就叫我好哥哥,我还不要呢。”小郡主问道:“那你要她叫你什么?”韦小宝道:“除非要她叫我好老公、亲亲老公。”那女子脸上一红,随即现出鄙夷之色,说道:“你想做人家老公,来世投胎啦。”小郡主道:“好啦,好啦,你两个又不是前世冤家,怎地见面就吵?桂大哥,请你给我伤药。”韦小宝道:“我先给你敷药。”揭开被子,卷起小郡主裤管,拆开用作夹板的凳脚,将跌打伤药敷在小腿折骨之处,然后将取来的夹板夹住伤腿,紧紧缚住。小郡主连声道谢,甚是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