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无极”门的武功,讲究的本是:“以静制动,以逸待劳,以守为攻,以快打慢。”
他剑方出手,只听急风一响,一柄旱烟筒已抢在他前面,向萧十一郎脊椎下的“沧海”穴打了过去。
屠啸天的人看来虽然土头土脑,甚至已有些老态龙钟,但出手却当真是又狠、又准、又快!
赵无极自恃身份,故作从容,出手一向好整以暇,不求急进,但瞧见屠啸天这一招攻出,他手腕突也一震,精钢软剑夹带着锐风,斜斜划向萧十一郎右颈后的大血管,只要这一剑得手,萧十一郎必将血流如注,至死无救。
那边海灵子还未等喘过气来,就又挥剑扑上。
海南剑法本以辛捷狠辣见长,海南门下的剑客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是立刻要取人性命的杀手!
萧十一郎自出道以来,从未败过,无论谁能杀了他,都是件了不起的事,无名的人必将立刻成名,有名的人名声必将更响,是以这三人都在争先出手,像是生怕被人抢去了这份光彩。
只听又是“叮”的一响,火星四溅。
海灵子的剑竟迎上了赵无极的剑锋。
萧十一郎的人却已自剑锋下滚了出去。
双剑相击,海灵子和赵无极的脸上都不禁有些红,随手抖出了个剑花,正待转身追击。
但听“蓬”的一声,萧十一郎的身子突然飞了起来,“砰”地,撞上了柜台,鼻下嘴角都已沁出了鲜血。
他实在醉得太厉害,竟未看到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厉刚。
赵无极、海灵子、屠啸天,三个人抢着出手,谁知反而被厉刚捡了便宜,抢了头功。
海灵子板着脸,冷笑道:“厉兄的三十六路大摔碑手,果然名不虚传,以后若有机会,我少不得要领教领教。”
厉刚的脸上根本从来也瞧不见笑容,冷冷道:“机会必定有的,在下随时候教。”
就在这时,又听得“叮”的一响。
原来这两人说话的时候,屠啸天见机会难得,怎肯错过?掌中的旱烟袋已向萧十一郎头顶的“百会”穴击下。
谁知赵无极的剑也跟了过来,也不知是有意,是无意,剑锋划过烟斗,屠啸天这一招就打歪了。
但他的烟管乃精钢所铸,分量极是沉重。
赵无极的剑也被他震得斜斜飞了上去,两人目光相遇,虽然都想勉强笑一笑,但那神情却比哭还难看得多。
厉刚冷笑了一声,道:“此人中了我一掌,不劳各位出手,他也是活不成的了。”
屠啸天勉强笑道:“我曾听人说过,若要证明一个人是否真的死了,只有一个法子,就是先割下他的头来瞧瞧。”
赵无极也勉强笑道:“不错,这句话我也曾听过,而且从未忘记。”
厉刚冷笑道:“这倒简单得很,此刻就算是三尺童子,也能割下他的头颅……”
海灵子突也冷笑了一声,道:“只怕未必吧!”
厉刚怒道:“未必?”
他目光一转,脸色也变了。
萧十一郎正在瞧着他们笑。
这双眼睛虽还是蒙蒙眬眬,布满血丝,虽然还带着七分醉意,但不知何时已睁得很大。
一个人若快死了,眼睛绝不是这样子。
赵无极眼珠子一转,淡淡道:“姓萧的朋友,你中了厉刚厉大侠的‘大摔碑手’,本该赶快闭上眼睛去死才对,为何还睁着眼睛在这里笑?”
萧十一郎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连气都透不出。
厉刚纵然深沉,此刻脸也不禁红了,怒喝道:“你笑什么?”
萧十一郎笑道:“你的‘大摔碑手’真像他说的那么厉害么?”
他不等厉刚回答,突然站了起来,挺着自己的胸膛,大笑道:“来、来、来,我不妨再让你在这里打两巴掌试试。”
厉刚脸色已由红转青,铁青着脸,一字字道:“这是你自取其辱,怨不得我!”
他肩不动,腰不拧,脚下向前踏出了一步,掌尖前探,堪堪触及萧十一郎的胸膛,掌心才突然向外一吐。
这正是内家“小天星”的掌力。
萧十一郎竟不避不闪,硬碰硬接了他这一掌。
只听“蓬”的一声,如击败革。
但这一次萧十一郎竟还是稳稳地站着,动也不动,简直就像是个钉子般钉在地上了。
厉刚脸色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的确已将“大摔碑手”练到九成火候,纵不能真的击石如粉,但一掌击出,只要是血肉之躯,实在不可能挨得住的。
谁知萧十一郎这人竟像是铁打的。
他一掌拍上萧十一郎的胸膛,就觉得有一股潜力反激而出,若不是他下盘拿得稳,只怕已被这一股反激之力震倒。
赵无极、海灵子面面相觑,虽然有些幸灾乐祸,但究竟是同仇敌忾,心里也是惊骇多于欢喜。
只见萧十一郎笑嘻嘻地瞧着厉刚,过了半晌,忽然问道:“你练的这真是‘大摔碑手’么?”
厉刚道:“哼。”
萧十一郎笑道:“以我看这绝不会是大摔碑手,而是另一门功夫。”
赵无极瞟了厉刚一眼,故意问道:“却不知是哪一门功夫?”
萧十一郎目光四转,笑道:“这门功夫我恰巧也学过,我练给你们瞧瞧。”
他吃东西并不太挑嘴,只要是用豆子做的东西,无论是豆腐、豆干、油豆腐、干丝,他都很喜欢吃。
但酒一喝多,无论什么都吃不下了,所以方才他虽然要了盘红烧豆腐,却留下了一大半,还放在那边桌上。
此刻他竟摇摇摆摆地走了过去,伸出手将盘子里的豆腐捞了几块出来,重重往地上一摔。
豆腐自然立刻被摔得稀烂。
萧十一郎居然一本正经地板着脸,道:“这门功夫叫‘摔豆腐手’,和‘大摔碑手’是同路的功夫,只不过是师娘教出来的。”
别人本来还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听了这话,才知道萧十一郎不但武功高明,臭人的本事更是高人一等。
海灵子第一个大笑起来。
此时此刻,他本来是笑不出的,他平生也根本从未这么样大笑过,但想到厉刚面上的表情,他笑不出也要笑,而且笑得特别响。
别人一笑,萧十一郎也笑了,笑得弯下了腰。
其实他也笑不出的。
二十年来,死在厉刚“大摔碑手”下的人已不知有多少,萧十一郎挨了他两掌,受的内伤实已很重。
但喝醉了的人,往往不计利害、不知轻重,明明不能说的话一醉就会说了出来,明明不能做的事也照样做了。
因为酒一下肚,明明只有五尺高的人,就会忽然觉得自己有八尺高,明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会觉得自己是个大力士。
所以喝醉了的人常常喜欢找人打架,无论打不打得过,也先打了再说,就算最聪明的人,一喝醉也会变成呆子。
萧十一郎若在清醒时,当然绝不会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接厉刚的这一掌,只可惜萧十一郎喝醉了时,也和别的人全没两样。
屠啸天虽也在笑,但萧十一郎的一举一动他都很注意。
姜毕竟是老的辣。
屠啸天比别人多活了二三十年,这二三十年并不是白活的,面上虽在笑着,眼睛里却全无丝毫笑意,突然道:“这门功夫我倒也学过的。”
萧十一郎大笑道:“哦?你是不是也想来试试?”
屠啸天道:“正有此意。”
这四字说出,掌中的旱烟管也已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