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色回应:“今早起床之后不见了你,我以为已经是最后一别了。”
这句话虽简单,却是出自我内心的诚挚之语。
楚楚大为感动,刹那间双目之中盈满了晶莹的泪水。
“不要——”我的心被她的眼泪刺痛。
“我没事,我没事。”楚楚别过脸去感叹,“从前读书,读到‘风起于青萍之末’的句子,油然想到,人的感情真的犹如吹拂过青萍的晓风,不知因何而来,不知因何而往,更不知……此风过后,何时还能回来?回来之后,青萍是否仍是昔日之萍?就算是昔日之萍,它是否还能记起在生命的懵懂之初,拂过脸颊的那一阵晓风?”
我无法接话,只怕一个字说错,就要误了楚楚终生。
嚓的一声,血胆蛊婆擦着了打火机,将五根朱红色的香一起点燃,握在手中,绕着那白玉床逆时针疾走。
点香的规矩向来都是“神三鬼四”,在老济南人的风俗习惯中,从未有同时点燃五根香的说法。
“别担心,蛊王是神外神、仙外仙,苗人的规矩也就跟内地人大不相同。”楚楚解释。
我点点头,眼角余光瞥见,楚楚正轻轻地挥袖拭泪。
香一起,大厅里就多了一种诡异的血腥味,并且越来越浓烈。
那五根香的长度都是一尺,燃烧极慢,当血胆蛊婆绕行了二十圈时,香也只烧了五分之一。
“龙血香能够唤醒沉眠的诅咒之力,时间也许会久一些,但一定是行之有效的。”楚楚再次解释。
一旦牵扯到蛊术,“镜室”内的高科技就无处施展了,因为前者是唯心主义,后者却是唯物主义,两下里完全对立。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一步踏错,就将事情搅得一塌糊涂。”我不禁自责起来。
因官大娘、鬼菩萨引了“镜室”之变,这本来是一件看似单纯、容易的事,只需要以现代高科技技术去探测分析官大娘的灵魂就足够了,但我无意之中的冒进,却造成了唐晚的“失魂”,终于导致了拆解斗室、当场解蛊的麻烦结局。
“这怎么能怨你?恰恰相反,如果你每一步都能引奇术界的大变、小变、连环畸变,只能证明你是一个具有神奇力量的人。我自小接受的训诫中有一条,说的就是这样的一种现象。那训诫是以三苗土著语的形式传下来的——”楚楚先用苗语念了一遍,音节古怪,无法复述。
“那是什么意思?”我以为她故意用话来宽我的心,不禁苦笑起来。
“翻译为汉语,意思是——无浪起,死压压;有浪起,运开花;一浪起,可淘沙;万浪起,掌天下。”楚楚回答。
我玩味那些话的意思,亦联想到古籍中描述江湖大人物的话,其中有“覆雨翻云、驭浪而行、皇图霸业、谈笑风生”的说法,似乎能与楚楚所说的苗疆古语相互印证。
“你们汉人常说,人挪活,树挪死,穷则变,变则通——这些真理听到耳朵里,的确如醍醐灌顶一般,让人眼前、心里亮亮堂堂的,不再为前途感到迷惘。你自己也意识到了,每到一处,都能引一系列有机的变化,这就是很多大人物梦寐以求的造化之功、洪荒之力。你若是感到自责、自怨,那真的是恃才傲物到了极致。所以啊,以后千万不要在众人面前这样自责,只会让那些嫉妒你的人越来越眼红,越来越愤怒……”楚楚又笑了。
“谢谢你。”我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由衷地向楚楚致谢。
“我该谢谢你,咳咳,咳咳……”楚楚用右手掩着口,轻声咳嗽起来,“我是带着使命来济南的,如果局面风平浪静,我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解决问题。有你在,各种变化如山雨欲来,整个济南的奇术界风起云涌,我就能找到最微妙的切入点,达成使命,功成身退。”
如果我真的能给楚楚帮上忙,那是我的荣幸,也就不会觉得欠她太多了。
“不要急,该来的,终究会来的。”楚楚幽幽地叮咛。
我还没问她为何深入“镜室”的第十八层,是受人胁迫还是好意邀请——这些事,相信楚楚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我,过多询问,只会让她为难。
“香,点够了吗?”楚楚蓦地扬声问。
“还剩寸半。”血胆蛊婆头也不抬地回答。
“那一头怎么说?”楚楚又问。
“海中金,千尺深。”血胆蛊婆回答。
“点,继续点,我必须要听到玉罗刹的声音!”楚楚厉声下令,而后徐徐补充,“玉罗刹号称苗疆第一大炼蛊师,她的威名、威信、威严是靠重杀、酷刑、暴击积累而成,要想请动她,不易。血胆蛊婆,香中传讯,如果解决今日之困,我可以赐予她苗疆神龙之脑,让她时隔七十年后脱离咒怨之苦,重生为人,再入轮回。”
血胆蛊婆答应一声,二次点香,这次一手抓着十根香,同时点燃。
大厅里的血腥味更浓,因为现在总共有十五根香一起烧着了。
“大哥,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要到地下十八层去?又为什么要吩咐血胆蛊婆派那只斥候蚁赶来向你传讯?事情很简单,地下十八层里有一些复杂的事,连我都无法做出决断,所以我希望你能过去帮我。可是我起初计算错误,忘记了‘镜室’之中的分界线十分明确,这边的人只拥有七层以上的权限,无法进入深层。所以,我才立即过来见你。你是不是误会我被‘镜室’囚禁了,要求鬼菩萨救我出来?大哥,这世上也就只有你会如此关心我了,小妹心中无限感激,无法用言语表达……”楚楚的泪又来了。
她吩咐血胆蛊婆做事时,雷厉风行,勇敢果决,但一面对我,却又变得十分柔软,动辄泪湿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