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洪家楼教堂承载了太多道德层面的东西,见证了济南城在兵荒马乱的百十年风风雨雨。它是灰色的,一切光荣与梦想、鲜血与罪恶,全都融化在灰色里,让历史也变得沉重晦暗。
所以,我对它有些忌惮。
山大老校则带给我另外一种沉重的压力,因为在老济南的民间传说中,这里生过太多匪夷所思的怪事。无脸男、九命猫奴、红裙吊死鬼、午夜灵车、夺命大钟、杀人门、活人标本……每一个奇特名字的背后,都有一段渗透着特定历史时期社会生态的故事。
相信这是所有济南人的通病,只不过随着外地迁居于此的百姓越来越多,把洪家楼变成了一个有声有色的新商圈,可以跟泉城路金街、经七路金融街相提并论,而此地的房价也有了鲤鱼跃龙门的疯狂展。于是,黑色的东西被压下,彩色的东西喧嚣尘上,社会大融合的状况下,洪家楼给我的印象也变成了灰色的。
以上是历史遗存的客观原因,而我们绕过教堂,深入地底之后,等于是进入了“阴地之下”,亦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这就放你出来,我们回去。”吕凤仙说。
他虽这样说,但双手却没放开,依旧扣住言佛海的手。
此刻,他的手法十分怪异,拇指按在言佛海的掌心,另外四指按在言佛海的掌背上,如同一只章鱼,死死地抱住了言佛海的手。
言佛海不再癫狂,脸上的表情有些木,双眼向前望着,但眼珠黯然无光。
甬道在极深的地底,阴湿之气自不必说。
我感到脚底不断泛起一阵阵寒气,就像踩在寒冬里的冰面上一样。
空气中飘浮着一种异样的味道,通常只有在清洗得干干净净的屠宰场里才能闻到。那是一种血液渗透地面又从地底渗出的腥味,清洗数百次,过上几百年,都无法彻底散尽。
更可怕的是,甬道里虽然看不见任何窗户、通风口,但我却听见了细微的风声,吱吱呀呀的,像是无数只孤魂野鬼在哭。
济南城的地底分布着数百座人防工程,为此各区县都成立了专门的人防办公室。
战争年代,这些人防工程是躲避轰炸、掩藏军械的宝地,也是民众们保命的宝地。到了和平年代,地下工程被封闭闲置,反而成了地底的一种巨大隐患。
我对吕凤仙有戒心,是因为他刚刚无意中流露出来的那种古怪表情。
他与言佛海都是秦王麾下干将,但现在不是冷兵器的年代,每个人的忠心都是极其有限的,所以任何时候、任何理由、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从跪在玉阶下的顺仆变成拔刀相向的反贼。
“我帮你,你帮我,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才是和谐大同世界的真谛。唯有这样,我们才能实现真正的精诚团结、无间合作……慢慢来,慢慢来,深呼吸,深呼吸……”吕凤仙向着言佛海柔声说。
他那种手型相当于一种奇术方面的禁制,我看得出来,他正试图控制言佛海的心脉。
“呼——吸——呼——吸,很好,把心跳控制下来,要慢,再慢,再慢,直到感觉不需要喘息为止。我们必须让心跳减弱,脑部耗氧减少,才能专注于思考,就像冬眠的青蛙和蛇那样……呼——吸——呼——吸……”
不知不觉中,我也随着吕凤仙的声音改变了自己的呼吸节奏。
普通状况下,我的心跳为每分钟七十次;剧烈运动时,峰值为每分钟二百次上下。我也测过,自己临睡前、清晨刚醒时,心跳为每分钟六十次。二百到六十,已经是我每分钟心跳次数的上下极限。
眼下,我明显感觉到,心跳已经降至每分钟四十次左右。
这种无明显原因的心跳降频会令人昏昏欲睡,因为脑部的供氧量已经降至平时的三分之二。
“夏先生,你是不是……对那个苗圃站充满了困惑?你想想看,它跟那野湖,是否有关联?如果有,会是什么关联?鬼菩萨在那里留下了什么?他像捍卫某种东西,是不是……他想捍卫什么?他伏下吞噬之术,要吞噬的是什么?”吕凤仙的声音传来。
我的思绪退回到现“游园惊梦”四块墓碑的当日——在那破旧的苗圃站里,墙上挂着的工作规程让我的情绪有某种波动,才疏忽了门外的情况。
那小屋十分简陋,除了那些文字性的规程,其余任何东西都不会引起我的注意。
再向更细致的地方分析,如果规程也是奇术的一部分,那么它针对的是能够被引起共鸣的那部分人,即六零后、七零后。
“诱饵?”我分析到,规程也是诱饵的一部分。
在一个精致的奇术布局中,每一项安排都是具有深意的。
那苗圃站的看门人把墓碑放在炉火下镇压烧烤,一定是在用高温消灭墓碑上的某种禁制,就像远古时期的王室方士炼制金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