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的确如此,在所有死难的中国人面前杀了她,就是对大家最好的祭奠。其余任何言语,全都毫无意义。
“我看到了未来,从你眼中。”鸦似乎并不骇然,对胸口透出的刀尖也浑不在意。
“我只想解决争论。”我淡然回答。
她的确很美,美得如同画中人物,但她却是屠戮中国人的刽子手,就在我眼皮底下连杀中国人十一名。用她的一条命来偿还中国人的十一条名,已经足够便宜她了。
一念及此,我不禁心中泛起酸楚。
日寇以弹丸小国起家,横跨南**、鸭绿江、东三省、山海关,入侵我华北大好河山,他们每个人手上都背着几十、几百条中国人的命,早就该死一万遍了。
国人还能忍耐多久,才能度过这漫长的国耻国难?
鸦是美人,只不过国难当头,当斩则斩,来不得半点犹疑。
“当啷”,鸦手中的利刃落地,斜着插入地面。
“我看到了未来——”这是她第三次这样说,“东方雄师即将醒来,大国震怒,山海化为齑粉,城市变为地狱。死在这里,是最好的结局。富士山永远不倒,雾隐一族永远不倒,还有比这更好的结果吗?”
我隐约觉得,她说的是二战结束是日本的未来。
如果在日寇势力鼎盛时期说这样的话,一定会遭人嘲讽,认为是痴人说梦。但是,纵观历史就会知道,日寇灰飞烟灭之日已经不远了。
“你是……真正的大人物,永远的大人物,亲手赐我死期,是我之幸。多谢,多谢,多谢……”她离开那人,弯下腰向我深深鞠躬。
我那一刀要了她的命,反而换来了她的感恩。
忽然间,我的思想超越了两国恩怨,上升到奇术师之间的尊卑关系境界。在这个层面,高手与庸人分界明显,所有庸人心甘情愿臣服于高手脚下,不要说反抗了,就连一点点“不敬”的念头都没有。
在这里,“奇术之王”才是唯一至高无上的主宰,凌驾于时间、空间、法律、王权之上,永恒为王,永不坠落。
那是所有奇术师梦寐以求的地位,但却万难达到,远在云端。
“请起。”我后退一步,同样向鸦还以一躬。
“不可以,不可以……”鸦惶惑地单膝下跪,但她的生命力即将耗尽,身体支持不住,只能单手撑地。
旁边的那人长叹一声,默默退开。
在奇术师的价值观里,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信仰破碎。所以,鸦将自己的信仰置于性命之上。只要死在崇敬的人手上,即使失去生命,也倍感荣幸。
“富士山天坑期待……您这样的大人物降临,给它增添荣耀。恳求阁下东渡……”
噗的一声,鸦的口中喷出鲜血来。
富士山是日本奇术师公认的修行圣地,除了山体的正面,其左右两翼、后山、山阴等地全都被各个门派买下,几乎到了寸土寸金的地步。当然,其精神价值要远远超过经济价值,如果能培养出新一代的奇术王者,则富士山之名必定会大噪一时,在某种层面上超过世界屋脊喜马拉雅山脉的地球最高峰珠穆朗玛峰。
我伸出双手搀扶,但被她挥手拒绝。
“谁都没有权力剥夺他人性命。”我低声解释。
“不要解释,答应我,阁下会去富士山天坑,答应我……”她竭尽全力保持住跪姿,但鲜血贴着她的衣服流到地上,一边被泥土吸收,一边不断地向四外漫延。血尽之时,就是她的死期。
“答应她吧。”那人插话。
“我答应你,一定去富士山天坑。”我郑重其事地回答。
古人有“季布一诺、重逾千金”之说,我既然答应了一个垂死之人,当然也要遵守诺言,说到做到。
鸦保持着单膝跪地的方式气绝而亡,看上去异常悲壮。
我轻轻搓手,心情也变得忧郁起来。
在二战中,很多人原本没必要赔上宝贵的性命,可以安然度过一生,但被卷入战争漩涡后,个个身不由己,变成各种独裁者的枪头,不得不舍命向前。
这是人类的悲哀,也是人性的悲哀。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活着,他才是关键,其他人愿意为他而死,拼命保护他。现在,我们去找到他。”那人说。
房顶落下的人临死前说过一个地址,但我不愿与眼前的日本人分享。
“去哪里?”我问。
他的眉毛无声地耸动了两下,反问:“去泺口寡妇村,不是吗?”
我意识到,他一定是偷听了我与别人的交谈,才会对一切了如指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摇头否认。
“我们是朋友,是合作伙伴,有些资料一定要通气的,不是吗?”他又问。
“你不诚实。”他笑起来。
空气中的血腥味消散了,鸦用她的命祭奠伏击者,这件事似乎可以划上一个小小的句号了。
眼下,单膝跪地的她如同流血的雕塑一般,跪在这个破旧的中国院落里,令人感慨万千。
“走吧,我会提供一切方便。马?车?都有,选哪一样?”他再次催促。
我稍稍权衡,轻轻摇头:“我从不与虎谋皮。”
泺口的线索很关键,对方迫切想去,志在必得,等于是箭在弦上一般。我只有慢慢拖延,打乱他的步调节奏,才能不动声色地改变双方地位对比。
“你错了!”他猛地摇头,“你要我说多少次才明白?这不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普通战斗,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精诚合作。双龙夺嫡有多可怕,你们中国人熟读历史最明白了。现在,只有我——只有你我能改变这一点,挽救这架失控的马车。拔一毛而利天下,你都不愿做吗?”
他引用中文典故非常熟练,语速越来越快,试图说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