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记事以来,从未有人如此清晰的在她面前提起过娘亲,她心中一时大恸,终究忍不住落下泪来。
北堂老夫人轻轻为她擦去眼泪,锦瑟深吸了口气,又道:“那娘亲可曾向干奶奶提起过从前的事情?比如,我外公外婆,以及其他亲人的下落?”
北堂老夫人微微皱了眉:“你娘亲家中亲人?那依既然被灭了族,她那些亲人自然也是遭了横祸,否则,你娘亲又何至于十年郁郁寡欢,终至香消玉殒?”
锦瑟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仿佛是不敢相信,片刻之后,却又转为迷茫。
“丫头?”北堂老夫人见她怔忡,轻唤了她一声。
锦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笑道:“干奶奶,我没事。我今天留下来陪你可好?吃过晚饭,便像小时候那样,我们睡一张床,你哄我睡觉。”
北堂老夫人无奈轻笑了一声:“真是个长不大的丫头!”
当夜陪北堂老夫人用过晚膳,又像儿时那般赖在她床榻上度过一晚,第二天一早锦瑟便起身告辞,说是要回宫带小皇帝,其实出了北堂府,她便一直往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刚刚行至城门口,前方蓦地便有两人闪身而出,拦住她的去路:“郡主请留步。王爷吩咐了,为了郡主安全,不得放郡主出城。”
锦瑟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淡淡道:“我要去祭拜我姐姐。我给你们时间让你们回去禀告苏墨,看他同意还是不同意。”
前方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无声的交流之中似是达成了一致,终于还是让出道来:“郡主请。”
数年未曾前来祭拜,锦言的陵倒是一如既往的清幽整洁,倒似时时有人来打扫一般。
锦瑟焚了些香烛纸钱,这才靠着锦言的墓碑坐了下来。周围一个人影也不见,那些暗中跟着她的护卫都躲得不见踪影,只有风声自林间刮过,如此的安静之下,就仿佛只有她和姐姐两个人,背靠背的坐在一起,可以说说姐妹间的那些知心话。
“姐姐,我好久没来看你了,上一回,还是我犯傻的时候,几乎掘了姐姐的墓,扰了姐姐的安宁,真是太不应该了。”
锦瑟缓缓低下头去,顿了许久,才又道,“昨日我去看了干奶奶,她精神还是很好,看样子一定会长命百岁。只是夜里她问起我的终身,我真的不晓得怎么回答她……”
想到昨夜北堂老夫人心疼的问起自己如今和往后的归属,锦瑟忍不住勾起嘴角,微微苦笑起来:“姐姐,我昨日终于知道,终于确信苏黎还活着,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庆幸……因为当苏墨问我凭什么确定他还活着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勇气回答,我以为他死了,我以为我又害死了一个人!我周围的人,一个个都离去了,我以为他也没了……可是他竟然还活着,我竟然收到了他的亲笔字条!我只感激上苍,终究还是没有对我残忍到极致……”
“……可是干奶奶竟然问我的终身,我还有终身吗?我的终身在哪里呢?”锦瑟缓缓抱住了自己的双膝,“我曾与他定下三年之约,许他终身,还他对我之好。可是若许他终身便是害了他,我还哪里敢去找他?莫说如今我并不晓得他在何方,即便知道,我也是不敢去寻他的。我不好,只会害了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人,如今他已经是厄运连连,我若还执意与他一起,贪恋他对我的好,说不定,老天爷又会不高兴,又会让他也……”她低下头去,将脸埋进膝盖,平复许久,才终于再度开了口:“还有一件事,我也想说给姐姐听,也只能说给姐姐听。姐姐,你知不知道,原来我们还有亲人,原来我们……竟然还有一个外公!”
两年多前,洛林郡中,她提了一罐酒去寻梅月恒,在他那里听到了那依的小调,知道了那依小调的歌词,同时,也终于知道了他的真正名字与身份。
梅月恒,梅惜清,原来竟为父女。
而梅惜清,是母亲的名讳。
“姐姐不知道,那时我几乎快崩溃——绿荷没了,然后,绿萝……接着突然又让我知道,我们竟然还有外公,一个明明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却从来都对我们不闻不问的外公!姐姐,我恨他,我那时几乎恨死了他!我以为自己已经没了亲人了,为什么他明明在,他却从来不出来?我没法子原谅他,没法子接受他……”
“可是这次回到京城,我又曾想过,也许是我太过偏激,他毕竟是外公,这么多年,也许他不是不闻不问,而是有苦衷……可是,可是原来不是!娘亲为了族人和亲人的灭亡伤神成病,甚至到最后死了,他都不曾现过身!那是他的亲生女儿啊!为什么他可以这么残忍?如果娘亲知道他还在,如果娘亲知道他原来一直都活着,是不是根本就不会那么早就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