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没在京城的这段时间,的确发生了很多事呐!”回到国士府,百里长歌感慨,“都快物是人非了。”
魏俞瞪她,“你还说呢,今早没看见小世子的样子吗?比我离开的时候还要可怜,我总感觉这孩子眼眶里时时含着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你为什么不肯与他相认?”
“魏俞!”百里长歌截断他的话,“我现在是非常时期,也许说了你不能理解,但我只能告诉你,如今的情况,别说是小世子,就是叶痕来了我也不可能与他相认。”
魏俞瘪着嘴巴,“那你肚子里的宝宝怎么办?”
提起这个,百里长歌就头疼,她双手抱住脑袋,“叶天钰已经问过我愿不愿入内阁了。”
魏俞心下一紧,“先生如何回答的?”
“我说需要时间考虑。”百里长歌哀求似的看着他,“你就别再问那么多为什么了,我也不想这么对嘟嘟,想好好陪着他,可我实在身不由己,我有自己的苦衷。”
“那好吧!”魏俞不甘心地点点头,又道:“可你总不能一辈子不与王爷相认吧?”
“不会的。”百里长歌喃喃道:“事有尽时,总会有坦然面对的一天,只不过结局未定而已。”
暮色时分,有人前来敲门,仆役打开门,见到是小世子,赶紧进来通报魏俞。
彼时百里长歌正躺在梧桐树下的摇椅上浅眠,听闻嘟嘟来了,她立即挪到轮椅上。
嘟嘟带了两个丫鬟,丫鬟手里端着盘子,盘子里摆放着那日在紫薇书院时吃到的冰镇、樱桃和乳酪以及各式糕点。
百里长歌看着他,“你怎么会想到要送东西来我府上?”
“还给你的。”嘟嘟大眼睛忽闪忽闪,见她不吃,疑惑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百里长歌摇头,不是不喜欢,而是怀了宝宝不能吃太冰冷的东西,那日在紫薇山的时候不过是傅乾吩咐人送过去的而已,实际上她什么也没吃。
“我今天吃得很饱了。”百里长歌轻轻弯唇,“我看你挺喜欢的,要不我让小魏来跟你一起吃?”
嘟嘟点头坐下了,如今在武定侯府太过孤寂,吃饭的时候丫鬟们全站在旁边,唯恐他喝水塞牙,吃饭噎着,跟看守犯人似的。
“小魏,不如你来陪陪小世子吧!”百里长歌冲外面的魏俞招手。
魏俞应声走进来,满脸欣喜,“小……”
“咳咳……”百里长歌掩唇重重咳了两声。
魏俞立即收了笑意,缓缓坐下来,看着毫无食欲的嘟嘟,“小世子,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嘟嘟定定看着易容过后的魏俞,低声咕哝,“我总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魏俞扯了嘴角勉强笑道:“呵呵,是吗?好多人都这么说。”
嘟嘟觉得跟这种人说了也是白说,他索性垂下头,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那些甜到牙疼的糕点,喉口处却沉重得比灌了铅还难受,怎么都咽不下去。
百里长歌察觉到他的异样,低声问:“小世子你怎么了?”
低低努力眨眨眼,把眼眸中的情绪掩藏了这才抬起头,“没什么,就是有些想念娘亲给做的紫薯饼。”
送嘟嘟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百里长歌借着武定侯府大门上挂着的灯笼勉强看清楚有一个人站在大门前,似乎在等着谁。
见到嘟嘟从对面国士府出来,他赶紧回过身,激动道:“小世子,你进去以后能不能帮我请五小姐出来?”
“你是谁?”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
男子扫了一眼国士府的牌匾,作揖轻声道:“在下丞相府左丘凯,见过许先生。”
原来是左丘鹤的弟弟。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原来是丞相府二公子,幸会幸会。”
两人客套了一番后,左丘凯依旧把希冀的目光投放到嘟嘟身上。
嘟嘟本就心情不好,此时听到左丘凯有事请他,他没好气地道:“你别找我,我只是个四岁的孩子,说服不了大人。”
说罢与那两个婢女一起走进了武定侯府大门。
左丘凯吃了闭门羹,面上有些尴尬,再度作揖道:“既然五小姐不方便,那么在下也告辞了,许先生,再会。”
百里长歌轻笑着颔首,眸光却瞟了一眼侯府大宅。
“我才离开了两个多月差不多三个月,帝京城怎么会发生了这么多事儿?”
回到房间,百里长歌揉着额头问魏俞,“如今我感觉每个人都好陌生。”
“先生你只是离开太久,突然回来不适应而已。”魏俞低声问她,“先生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我现在特别需要一个情报网。”百里长歌头疼地抱着脑袋,“可是以前晋王府的那些暗卫一个都不能用,因为叶天钰随时在暗中监控,一旦让他发现我的真实身份,我死了不要紧,关键还会牵连一大票人。”
“先生。”魏俞找了个凳子在她跟前坐下,“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见百里长歌迟疑,他又道:“就比如你现在的样子,既不是易容又不是灵魂附体,只是把整张脸和声音换了而已,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真想知道?”百里长歌问。
“想。”魏俞赶紧点头,“非常好奇。”
“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百里长歌摇摇头,“等时机到了,我会让你知道一切的。”
“哦。”魏俞垂下头不再追问。
百里长歌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忙问:“你今晚这是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没什么。”魏俞无精打采道:“从小,叔叔就交了一样东西给我,让我好好带在身上,还说什么等有一天遇到有特殊能力的人就能告诉我真正的身世,我见你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所以还以为……”
百里长歌的重点明显在前一句上,她立即问:“什么东西?”
魏俞小心翼翼地将挂在脖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百里长歌接过,摊在手心一看,顿时微微蹙眉,这是半块血玉,血玉上雕的是冥殿神兽毕方的半个身子。
百里长歌不记得爹娘的容貌,却不会不记得这个东西——冥殿主人的印信。
竟然只有一半,而这个东西怎么会在魏俞身上?
“你叔叔可还说过什么?”百里长歌大惊失色,她反复看了几遍,确定这个东西确实是冥殿殿主的印信无疑。
“其他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了。”魏俞摇摇头,“总之叔叔就是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学会保护自己,在这个东西的主人找来之前都不可以死,所以那些年叔叔才会不顾一切要保住我,隐瞒我假宦官的事实让我在宫里当值,晋王谋反一案中他不惜跪在龙章宫外面三天三夜就是为了让我好好活下去。”
“可是……”百里长歌惊讶地看着他,“这是冥殿殿主的印信,怎么会在你身上?难道你也是语真族人?”
魏俞摇摇头,一脸茫然。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百里长歌再度抱着脑袋,“我都快被冥殿的事折磨疯了!”
“先生,要不您先去休息吧!”魏俞见她不舒服,赶紧道:“你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苦了肚子里的宝宝。”
这一夜,百里长歌失眠了。
一闭上眼睛,她脑子里全是生下嘟嘟那一晚的情形,叶痕手执染血长剑当着她的面杀了云袖那一幕深刻得不能再深刻。
云袖明明很努力地让她吸气呼气生宝宝,可是叶痕为什么说要带她走,还告诉她那个地方很危险?
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
百里长歌辗转反侧,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这一幕。
“不对。”突然之间,她脑中灵光一闪,霍然坐起身子来,自言自语道:“不对,那天晚上的事情完全不对,既然是大梁隐探冲破了阵法要灭族,那么云袖作为长老为什么不亲自出去冲锋陷阵,反而让接生的稳婆出去通知各坊长老?”
越想越觉得蹊跷,脑子里不经意显出了一个巨大阴谋的轮廓。
百里长歌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她惊得满头大汗,起身倒了杯水喝下,缓和了好久才缓过来。
也许,大概,她当年真的错怪叶痕了,而生生劫更是错上加错的东西。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袖和蓝兮又是什么关系?
蓝兮为何会被先帝看中选入宫,而她中途被谁带走藏在了哪里,为什么这么多年没动静的人会在前些日子突然现身杀了萧老太君?
魏俞身上出现的冥殿印信,魏海之前交代他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一切的背后,或者说在她没看到的真实那一面,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阴谋?
一想到这些,百里长歌就更加睡不着了,她索性点了灯坐在桌前,取来纸笔准备理线索。
外间守夜的魏俞显然也没有睡着,听到里面的动静,他赶紧披了外袍走进来,当看到灯盏下的百里长歌时,不由得皱眉,“先生,你为何这么晚还不睡?”
“我睡不着。”百里长歌神情凝重,“我脑子里有好多事情,若是不弄清楚我指定是睡不着的。”
“可是……”魏俞咬唇,“这么晚了你上哪儿找真相去?”
“我不知道。”百里长歌摇头,“但直觉告诉我,倘若我再不去找这些事情的线索,我将会错过很多真相,比如,我会错怪了王爷。”
魏俞极其聪明,前后一联系便突然想起之前百里长歌在紫薇学院说的那些话,低声问:“所以,先生当初问我会不会原谅杀父仇人,实际上指的是你和王爷?”
百里长歌没想到她才说了这么一句魏俞就能联想到紫薇山的那一席话,掩住心中的讶异,百里长歌点点头,“表面上来说,的确是这样。”
“那你现在说有可能错怪王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一点点。”百里长歌一边提笔在宣纸上写,一边问他:“你说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产房内会将稳婆遣出去只留产妇和丫鬟?”
魏俞一懵,“稳婆是谁遣出去的?”
百里长歌答:“丫鬟。”
魏俞想了想,“依照我在后宫伺候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如果不是丫鬟想要陷害主子,那就只能说明丫鬟的目的在于即将出生的孩子。”
即将出生的孩子……
这句话盘旋在百里长歌脑袋里许久。
嘟嘟。
云袖的目标一定是嘟嘟。
可是她要嘟嘟何用?
撇去云袖的目的,百里长歌至少想明白了一件事——嘟嘟临盆那一晚,云袖的确想要害她,所以故意遣走了稳婆。就连叶痕也很可能是被她们用了计才会一直留在外面进不来的。
想通了这一点,百里长歌额头上瞬间冒汗,原来这些年,她真的错怪了叶痕,当初还狠心给他下了生生劫,忘了他忘了所有让他饱受相思之苦。
那个男人可真能忍,宁愿自己背着黑锅也不跟她解释!
“先生为什么想到问这些?”魏俞觉得莫名其妙。
“我在推演。”百里长歌头也不抬,“果然很多事情不能只从主观意识上去判定结论。”
魏俞茫然地摇摇头,“我还是不太懂。”
百里长歌耐心解释,“如果我推演得不错,那么冥殿殿主和夫人在出事之前将印信分散在了族中,而你有幸成为了其中一半的主人,冥殿内乱,由锦缎坊长老蓝兮‘失踪’开始,她之所以会出冥殿是想找到你,从而找到你身上的半块印信合二为一,只有当血玉上的毕方神兽合二为一的时候才能打开神殿进行见证。但是蓝兮修炼媚术的途中走火入魔,损耗了所有的修为还被反噬,所以她不得不潜伏在隐秘的地方等待救赎。可她这样干等着是不可能活命的,所以我猜测蓝兮与先帝之间肯定达成了什么协议,要不然先帝不可能无缘无故召她入宫。”
魏俞根本不知道蓝兮和云袖是谁,至于冥殿就更不知道了,他听得两眼冒圈圈,“先生,你在说什么呀?”
百里长歌看着他,微微笑,“我的意思是,先帝很可能在死前留下了什么东西,只要我们能找到,我就能揭开很多真相。”
“是吗?”魏俞似懂非懂,倒了杯水递给她,“那你准备怎么做?”
“入内阁。”这一次,百里长歌分毫不怀疑地回答。
“想好了?”魏俞试探她。
“想好了。”百里长歌郑重点头,“只有接近叶天钰,我才能找出先帝留下的东西,才能知道我一直想不通的那些真相。”
“可是先生。”魏俞指了指她的小腹,“再过个把月,你的肚子就很明显了啊。”
“没办法了。”百里长歌抚了抚小腹,“我只能尽量加快速度,不让宝宝跟着我受累。”
“那好吧!”魏俞无奈抿唇,“既然你坚持,我也只能时刻陪在你身边保护你了。”
“谢谢你。”百里长歌弯唇看着她。
“你不用谢我。”魏俞回以一笑,“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滁州跟你重逢以后,我心中一直有一种意识,就是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必须护你周全,不能让你受到任何伤害,那种感觉并不是出于对晋王妃的敬重,而是与生俱来对你这个人的保护使命。”
百里长歌看着桌子上那半块血玉,恍惚了一瞬,拿起来递给他,“这个东西,你先保管着,总有一天会有人亲自上门来找的,到那个时候你再来找我就行。”
“好。”魏俞并没有多问,将血玉拿起来重新带回了脖子上。
“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入内阁?”魏俞问。
“至少不是现在。”百里长歌道:“我还想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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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大梁香火最鼎盛的寺庙,法度寺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
后山一处亭子,以青竹铺桥直达,坐享流云观青山,好不惬意。
坐在轮椅上的百里长歌悠闲地捻起一颗黑子,不紧不慢地摆下去。
对面一身雪白袈裟的拈花饶有兴致地盯她一眼,一颗白子尾随其后。
百里长歌没看他,再次拿起一颗黑子落下。
拈花再跟。
二人就这样你来我往下了约摸半个时辰,直到最后一颗棋谁也下不去手。
百里长歌转了转眼珠子,“和尚,我来跟你打个赌,倘若这一局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倘若我输了,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全鱼宴怎么样?”
拈花瞥她一眼,“臭丫头,我就知道你以这副鬼样子来找我铁定心机不纯。”
百里长歌也没过多解释,笑眯眯将手中的黑子放下去,顷刻间扭转乾坤,局势一边倒。
拈花撇撇嘴,放下手中的白子,懒懒出声,“你想问什么?”
百里长歌微笑:“放心,即便是我赢了我照样给你做全鱼宴,前提是你得告诉我,我父母是不是还没死,他们如今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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