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魏俞大喊一声,“你那个不是病,是命!”
叶痕身子僵住。
他本想等嘟嘟登基的事情了了以后找个幽静的地方避居慢慢等待死亡,可这一天来得太快,以至于他猝不及防,在长歌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这一刻,他只想逃离,不想看她落泪,更不想看她绝望。
秋怜走进来,附在百里长歌耳边低声道:“大小姐,宫主来了,在安国公府看小如意,他让我来邀请王爷明日一同去水月庵。”
百里长歌看着背对他扶着柱子站在那边微微喘息的叶痕,心中揪痛,“你看王爷这个样子……”
“我去!”叶痕早就听到了秋怜的话,缓缓转过身,勉强笑道:“之前早就想与他一起去看娘,今日既然有机会,说什么我都去。”
百里长歌眸色更深了一些,“你若要去,我陪你。”
叶痕担心她身体吃不消,却也知拗不过她的性子,只能微叹一声点点头。
翌日,一行人在城门口汇合。
百里长歌和叶痕坐着马车前去的时候,西宫良人早就骑马等着。
推开窗瞟了一眼好久不见的西宫良人,百里长歌又片刻愣神。
这是头一次,她看见西宫良人脱下红衣,换上一身雪白的素衣,他与叶痕一样皆是墨发垂腰,但与叶痕是不一样的美。
叶痕安静的时候,面容清俊,凉薄适中,乍一眼看上去惊艳四射,却自带丝丝疏离感,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西宫良人的美全然从他那一双点尘不染,纯净如天池水的眼眸开始,一寸寸蔓延开,从肌肤到骨髓,又从骨髓散发出来,是那种看久了就会沉沦其中无法自拔的美,气质超然,玉般温润。
阖上窗,百里长歌将叶痕有些冰凉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心中欣慰于叶痕与西宫良人之间的隔阂无形中解除,又揪心于叶痕体内的蛊虫。
“你看,你紧张得掌心都出汗了。”叶痕睁开眼,冲她一笑,从小几上拿过锦帕替她擦了擦手掌心。
他微凉的指腹摩擦过她火热的手掌,丝丝沁凉。
百里长歌反握住他,目光坚定,“叶痕,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活着的。”
“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活着。”他扯开嘴角一笑,“你看,我们都还没白头呢!”
百里长歌轻咬下唇,没了话。
下了马车,几人需要徒步上山,所有的随侍都留在山脚。
西宫良人瞧见叶痕的虚弱,原想替他扶一扶百里长歌,想了想,又将已经伸出来的手缩了回去。
他温声问叶痕,“能否走上去?”
叶痕淡淡一笑,“我若是连这点力气都没有,怎么照顾长歌?”
西宫良人微微抿唇之后,也不管叶痕如何反应,直接蹲在地上,“上来吧,我背你。”
叶痕微微蹙眉,僵在原地不肯动。
西宫良人见他没反应,索性一缕劲风出袖将叶痕虚弱的身子重重趴到他背上,然后起身,冲魏俞和青妍打了声招呼,让他来搀扶百里长歌,他自己则背着叶痕上台阶。
西宫良人没有回头,轻笑一声,“你别想挣扎,否则我会直接让你从这里滚下去。”
“你以为我会受你威胁?”叶痕被封住了穴道,动弹不得,他几次想逆向冲破穴道,可西宫良人用的是灵力,他根本无法解开。
“以前不会,可现在,你会。”西宫良人温声答,语气里听不出愤怒不悦。
不等叶痕开口,他又道:“论年龄,你该唤我一声‘哥哥’,哥哥对弟弟好天经地义,不过你可别误会,我会对你好并非单纯为了你,而是为了长歌,只要你好,她便高兴,我从来都不介意多做些让她高兴的事。”
叶痕想到百里长歌曾经是这个人的未婚妻,心中百般滋味。
西宫良人察觉了他的心思,再度轻笑,“这世间本无命定姻缘,看对了眼,两个性格有差异的人互相磨合最终接纳彼此所有的缺点,这便是姻缘,我是个只适合站在路边看她幸福的人。”
叶痕逐渐放松下来,望着半山腰的山岚之气,微叹,“四岁遇见她,到如今过去十八年,我经历过人生最灰暗的时候,也经历过最心痛的时候,但最刻骨铭心的,还是她带给我的那些美好回忆。她刺我的这一剑,在我体内种下生生劫,是因为爱我,而我也自忖对她的爱并没有比你少一分,甚至多出你很多很多,所以,你退出吧!”
西宫良人低笑出声,“我从未介入过,如何退出?”
叶痕也笑,“你能明白最好,我的女人,禁止任何人肖想。”
西宫良人一笑过后没了话。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到达山顶。
今日难得出了太阳,山上的积雪开始融化,风中冷意更甚。
佛堂内传来阵阵有条不紊极其规律的木鱼声,佛堂外,有人用非常温润亲和的声音对着里面的人讲述一个又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
讲故事的人一袭银灰锦袍,昔日眉目间的横霸之气早已被似水柔情所替代,他卧在摇椅上,微微闭眼,嘴里的故事却还在继续。
水月庵的师太告诉百里长歌,那个男子每日都会在特定的时间来到佛堂外,然后躺在摇椅上,不紧不慢地对里面的人讲故事。虽然从来没有得到回应,但他似乎乐此不疲,无一日缺席。
百里长歌看向摇椅上的苍渊,他面色不太好,但还是尽量保持着微笑。
爹说过,灵力这种东西动用一次就等于透支了身体的精元,损伤很厉害。
若是没记错,苍渊动用灵力的次数比任何人都要多,且他当初是被锁魂术救下,五年必定长眠三个月,这三个月一旦遭到任何外力攻击,只会让他迅速走向死亡。
看他如今的样子,只怕也是时日无多。
苍渊并没有睁眼,拔高了声音冲着外面问:“是景润景逸来了吗?”
她这一声,让里面敲木鱼的九方雪婵微顿了一下。
“父王……”西宫良人走进来,“我们想来看看娘,她最近还好吗?”
苍渊睁眼站起来,看了叶痕和西宫良人一眼,最后又将视线定格在百里长歌身上,低嗤,“你这丫头,既然挺着大肚子了,还来这么偏远的地方做什么?”
“自然……是想你了呗!”百里长歌撇撇嘴,“苍渊伯父好不厚道,上次说替我看宝宝是男是女,结果坑了我一把就直接走了。”
“你不说,我倒还真给忘了!”苍渊大笑一声,挑眉问,“不如,我现在再替你诊脉?”
百里长歌再次撇撇嘴,“你上次不就看出来了吗?你直接告诉我就行。”
苍渊故意卖关子,想了半天才道:“我突然想起来了,是个小子。”
百里长歌愣在原地,“你确定?”
“你怀疑我的医术?”苍渊反问她。
叶痕已经被西宫良人放下来解了穴道,就站在百里长歌旁边。
听到苍渊的回答,百里长歌轻轻捶了叶痕一下,“都怪你,每次都是儿子,我想要个女儿!女儿!”
说罢,她又黏着叶痕,用商量的口吻问他:“我们再努力生个女儿好不好?”
“不好!”叶痕直接摇头,“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生孩子了。”
西宫良人觉得疑惑,转过身来,“别人家都是嫌弃妇人不会生,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反而不让生了?”
“她生孩子太痛苦。”叶痕严肃道:“生一次就等于到鬼门关走了一遭,我不愿让她遭罪,两个儿子也挺好的。”
“这倒是。”西宫良人笑道:“长歌,这件事你可得听景润的,当初你生下嘟嘟的时候,可把好多人吓得够呛。再说了,你们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若是实在想要女儿,可以从夜极宫来抱一个回去。”
百里长歌嘟囔,“抱来的,哪有自己生下来的亲?”
西宫良人看了看天色,“好了,既然是来看娘的,我们就别光顾着说话将她一个人晾在佛堂里,景润、长歌,我们三人进去吧!”
苍渊眉头一皱,“你小子怎么只知道喊他们,不知道喊爹?”
西宫良人好笑道:“父王每天都来,该看的你早就看够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我们几人可是远道而来,自然得优先去见娘。”
说罢,带着叶痕和百里长歌直接进了佛堂。
九方雪婵在西宫良人进来的那一刻停止了敲木鱼,站起身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母后……”西宫良人看着已经削发为尼的娘,心中数不尽的酸涩,过去就想拥抱她。
九方雪婵退后一步,“阿弥陀佛,施主请自重,贫尼法号净语。”
西宫良人一时无法适应九方雪婵的态度,站在原地轻咬下唇。
叶痕走到西宫良人身边,看了一眼面前穿着铁灰色袈裟的女尼,低唤一声,“娘,我来看你了。”
这一句,直接让九方雪婵整个人都僵住。
自从回到夜极宫到现在,中间距离十多年,她从来不知景润长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过得如何,今日乍然一听到这个声音,顿如天降霹雳,不可谓不震惊。
缓缓抬起头,九方雪婵眼眶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颤声问:“你……是景润?”
叶痕无声颔首,毕竟相隔了这么多年,且他记忆里的那个人是九方雪影,所以对于九方雪婵,他只是觉得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并没有除此之外多一分的感情。
九方雪婵激动不已,看向西宫良人,“景逸,谢谢你,谢谢你能原谅为娘的过错,谢谢你能接纳景润。”
西宫良人淡淡一笑,“只要娘高兴,你让我做什么都成。”
短暂的激动过后,九方雪婵立时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身份,赶紧又双手合十道:“但我已经决定遁入空门,潜心修行,若你们是来规劝我的,那么请回。”
“娘,爹他灵力损耗严重,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你狠心抛下他吗?”西宫良人满目哀愁。
九方雪婵垂目,“景逸你不要再浪费唇舌了,我既已决定走这条路,就会坚守本分,况且以前我做了太多错事,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洗刷罪孽。”
叶痕看了西宫良人一眼,“既然娘已经想好了,那我们再如何劝慰也是徒劳,先出去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西宫良人极不情愿地退了出来。
当看见苍渊虚弱的面色时,心中又是一阵疼痛。
苍渊见他走过来,连忙伸手打住,“你千万别跟我说让我下山,你帮我疗伤之类的话,总归我和你娘一样,做了自己内心深处最想做的选择,她无悔,我亦无憾。”
西宫良人无可奈何,终究在叶痕的劝慰之下沿着来时的路下了山。
下山的路依旧是西宫良人背着叶痕走下去的。
“你觉得遗憾,但对于他们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一路上,西宫良人都选择沉默。叶痕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你难道不希望他们二老能看着彼此老去?”
“可我……实在是接受不了娘这么冷淡。”西宫良人咬牙说出自己的想法。
顿了顿,他又道:“也罢,由着他们去吧,感情这种事,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没有道理可言的,兴许你说的没错,我觉得遗憾,对于他们来说反而是种乐趣和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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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苍渊如期来到水月庵,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摇椅上用最温和的声音对里面的人讲故事,只不过这一次只讲了一半便再无声息。
一个小尼姑跑进去通知九方雪婵,“净语,那个男施主已经没气了。”
九方雪婵闻言,停止了诵佛念经,缓缓站起身走到外面,当看清苍渊已经全无气息时,双手合十深深一揖,“阿弥……陀佛。”
苍渊过世的消息传到法度寺的时候,道灵微微一笑,唤了方丈住持来交代了几句后沐浴焚香,于房中盘腿静坐,半个时辰后,安然坐化。
道灵坐化,震惊了天下。
百姓为了纪念他,家家户户设佛堂,每日焚香祷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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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痕始终不肯接受魏俞的疗伤,魏俞迫于无奈,暗中动用灵力将他昏迷,于房中进行了三天三夜的灵力输送,三天后,叶痕痊愈,容光焕发推开房门,见到等在外面的百里长歌,他低声道:“魏俞走得很安详,他委托我要好好照顾你,如果有来生,他还是想做你的契约守护使者。”
百里长歌没有进房,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泪崩,只哽咽地点点头后低嗤一声,“这个臭小子,他怎么不盼着自己点儿好?下辈子可千万别再遇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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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年关,京中开始张灯结彩准备贺新年。
安如寒却在这个时候上书请愿带兵戍守边关。
叶痕和宁王再三商榷之后,勉强同意了,安如寒坚持不肯过完年再走,当夜便带着叶痕安排的五千兵将出了城。
三日后,一纸八百里加急的情报传回来。
安如寒路途遇到暴风雪再加上雪崩,全军覆没,无一人存活。
收到消息的水竹筠直接晕了过去,国公愤怒之余出动所有人手前往寻找安如寒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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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叶天钰出殡以后,叶轻默整日沉浸在哀痛中,婢女劝之不得,每每只能站在一旁微微叹气。
春年夜宴前一晚,大长公主府门被敲响,门房处的小厮跑进来气喘吁吁,半天说不上一句话,“公……公主……外面……”
“外面怎么了?”叶轻默皱眉。
小厮喘得厉害,指了指外面,还是没能说出来。
叶轻默无奈,自己站起身来走到大门边,往外一看,当看清楚来人的面容时,惊喜地唤了一声,“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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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彦来到摄政王府诉苦,说自己莫名其妙被人暴打了一顿,他指着自己脸上的青一块紫一块,憋屈道:“摄政王妃,您可得将这件事告诉摄政王为我做主,这人也太猖獗了,冲进我府里二话不说就是一顿胖揍,还有天理吗?”
百里长歌看着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样子,一时憋住笑,她收到了傅卿云入京的消息,此时再结合许彦的说法,那么打他的人铁定就是傅卿云。
她可还记得离开南豫的时候傅卿云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我不会放过你的!”
想来是知道当初那个许彦是她假扮而又无可奈何,这才胡乱将气撒在真正的许彦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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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天崖上,西宫良人抱着小如意坐在树枝上,抬头看着阴沉冷冽的天空,小如意被他用锦衾裹得严严实实,感觉不到冷,她似乎很欢愉,精致好看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抱着她的这个好看的男人,嘴里愉快的吐泡泡。
西宫良人仔细地用锦帕帮她擦去泡泡,对上她好奇的大眼睛,笑道:“你一定疑惑我在这里做什么吧?”
小如意眨眨眼,表示非常好奇。
西宫良人莞尔一笑,又看向天空,“曾经有人告诉我,如果血月出现,她就回来了,我当年深信不疑,如今才知,月亮不会自己变红,可我有能力把月亮变红。”
说罢,他拿起自己作的血月图在小如意面前晃了晃,“如果当年我自己把月亮变红,出去找她,说不定如今我们的女儿也同你这般大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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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呜,正文到这里就完了,看到评论区有几个想看西宫良人的番外,介个……怎么说呢,新文背景是大燕,西宫良人在里面占了很大的分量,所以衣衣私以为他的番外不用写,因为他的故事会在新文延续,他真正的cp也会在新文出现,敬请关注五月二十号的新文哟,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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