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正好,舒服啊。”
“舒服吧,你要是答应我不再抽烟,我以后天天给你洗脚。”
“要是我不答应呢?”
“那你就只能享受这一次了。”
父女间的讨价还价逗得成若大笑不止,他怜爱的望着凌菲认真的样子,叹道:“真得感谢这场战争。”
“您老人家说笑呢”,凌菲轻柔的按摩成若的脚指头,“哗啦啦”的水声听上去格外的温情。
凌菲道:“战争有什么好,因为战争死了多少人,害得多少人无家可归,我今天上山看到两个小孩在抢半块黑面馍馍,真是可怜。”
“你批评的对,我的想法过于感性了,但没有这场战争,贤瑛不会和沂铭去香港,我也不会有机会能和你舒心自在的独处,菲儿,你知道吗,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有两段,一段是现在,一段是和你母亲相识的日子。”
凌菲抬头对着父亲笑,“你和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很浪漫?”
“我指的不是贤瑛,我指的是吴姨。”
擦脚布落入黄铜脚盆里,凌菲的手停驻在半空中,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指的是谁?”
成若平静的道:“孩子,吴姨是你的亲生母亲,这半辈子,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真相。既希望你过的幸福,又眼睁睁的看着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她的心里更加不好受啊,孩子,你千万不要记恨她。”
凌菲呆住了。
“前段日子,你告诉我说吴姨带着我那孙子去乡下了,当时我真的相信了你,但这两天我看外面的局势,仔细想了想,沈小姐那屋子大概被炸了吧,你根本没有找到他们,你在骗我。我也想明白了,人生无常,不知哪天我也没了,我不能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这对你,对你的亲生父亲都不公平。”
“爸”,凌菲跪到地上,睁大迫不及待的眼睛,“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的母亲叫张墨蓉,你的外公叫张衡之,是做丝绸生意的。”
凌菲低头思索着,急促的道:“这个我听林家的大太太讲过,她说她们年轻时情同姐妹,还说你和我母亲关系最好,我一直很想亲自问问你,但断断续续发生了太多的事,根本没顾的上,再者,我贸然问你的话,我想你也不会对我讲实话的。”
成若起身,把凌菲拉到沙发上坐下,凌菲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搂着她的肩,像是从遥远的年代传过来的声音,“爸爸今天把一切都告诉你,所有的所有的一切。”
“林家的大太太叫别木琉,她家住在我家隔壁,性格像男孩子,成天风风火火的,和我们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常在一起玩。我们骑洋人的自行车,她也要骑,裙子塞到车轮里,果断的‘哧拉’一声扯掉半截,真是很特别的女子。”成若笑了,摸了摸凌菲的头,“和你看到的大太太是否一样?”
凌菲道:“完全不同,她现在很安静,沉到心底的静。”
“所以岁月赋予了每个人很多的东西,你的母亲这些年干了不少的粗活,心里藏了过多的苦,现在成了两鬓斑白的老人,风烛残年,容貌已逝。你想象不出她年轻时有多么美丽,你长的很像她,不过她比你更可爱,更迷人。那时,你外公在城东头开了家布庄,你母亲在店里做掌柜,我记得第一次木琉带我们去布庄里,你母亲正在结账,是个穷人,扯布给儿子做结婚时穿的衣服,你母亲不动声色的说了一个很低的价钱,那个穷人拿着布喜滋滋的走了。木琉说,张小姐,你做赔本生意哦。然后你母亲就笑了,她笑起来,像四月里的太阳。”
成若不说话了,他的手微微颤抖。
“爸,你怎么了?”
成若的喉咙里,像被异物给堵住了,艰难的发出虚弱的声响,“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如此打动过我的心,我开始想做四月里的柳树,四月里的小草,四月里的微风。我每天都盼望和她相见,我说我要娶她,只怪我年少轻狂,自命不凡,以为自己做的了主,最后却只能和贤瑛成亲,负了你的母亲。”
“我再次见到你母亲时,是两年以后,她完全变了个模样,我不问便知她这两年历经了磨难。她抱着你无家可归,我跟她讲,把孩子交给我吧,由我来抚养,她不肯。我又说,我给你在城里寻个住处,你就住下来,时不时的来看看孩子,她还是不肯。过了一段时间,她说她想通了,把孩子交给我,她到沂家来做佣人,这样她就能每天都能见到你,我不答应,她求我,我拗不过她。孩子,你母亲为了你,一个聪明绝顶的千金大小姐放低身段,唯唯诺诺,做了别人家二十多年的佣人。”
“爸”,凌菲的脑海里浮现出吴姨对她百般呵护的种种往事,泪水噙在眼眶里,如同清晨小草上的露珠,一碰便会落下来。懊悔,伤心,激动,惊讶,这些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块,压迫着她的心脏没有力气再去跳跃。
终于,泪水落下,她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道:“多跟我讲讲她的事情。”
“孩子,不要哭,对人、对事永远都不要哭,遇到再大的坎也要挺过去,你母亲流尽了眼泪,是为了能让你快乐的活在这个世上,记住爸爸的话,永远都不要哭。”
凌菲擦掉泪水,哭声戛然而止。
“你从小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有次贤瑛抱着你在院子里碰上你母亲,你盯着你母亲看了好久,当时我和母亲很紧张,怕你哭闹着扑到她的怀里。没想到,你转眼又看着贤瑛,小手摸着贤瑛的眼睛,甜甜的喊了声妈妈,那时你才一岁多,你仿佛天生就知道如何在这个世上好好的生存。”
“你母亲说过你的生父姓周,是江南的一个大户人家,我和你母亲计划过让你去找他,既然你母亲现在下落不明,我就做这个决定,我要送你去找他。”
凌菲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你含辛茹苦的养了我这么多年,你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的生父抛弃了我和母亲,他都不要我了,我为什么还要去找他。爸,难道你也不想要我了吗?”
成若把凌菲拥入怀中,“爸爸怎么会不要你,现在每天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爸爸怎么会不要你。”
凌菲道:“那你不要再讲让我离开的话了,我哪也不去,我要亲眼看到你登上去香港的轮船,然后我去南京找梓慕。”
成若欣慰的笑了,明知她说的不切实际,但作为一个父亲,他贪图的回报,不过是女儿一句贴心的话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