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门皱了皱眉,但他仅仅是皱了皱眉,这个人面对他人的言语攻击反应十分淡漠。面对尖锐的批判,他的表现与其他人有稍许不同,说他毫不在意并不准确,那样的表情并非是不在意;说他对批判习以为常了也不是,他流露出来的情绪并不是习以为常,对他人的批判他还是有一点反感的,然而并没有情绪波动很激烈的感觉,他反应平淡,无论从哪一点去观察都看不出来他是否有被苏妙的讽刺所激怒。
苏妙说完自己的话,没有再去看东平门,对赵平招招手,让赵平把鹤湖蟹影拿一边去。
赛台下的人没有注意到赛台上的动静,现场仍旧沉浸在难以言喻的沉默之中,谜一样的忧伤,谜一样的幽怨,便是连御座上的皇帝都在出了一回神之后四十五度角扬起脸孔,轻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也多亏了他叹了口气,周围的大臣终于从自身的阴郁里本能地醒过神来,面对皇帝内心的忧愁与沉郁,一个个胆战心惊,再也不敢去想自己的事了。
东平门的助手对苏妙尖锐的批判是满心的不满与愤怒,碍于是在赛台上,对方又是女人,不好反应太激烈,勉强压抑下内心烧起来的怒火,恶狠狠地瞪了苏妙一眼,啐道:
“呸!那娘们儿,什么玩意儿!”
东平门沉默着,用一双眼白分明的眼目不转睛地望着苏妙的侧颜,对周遭的各种声音依旧是没有什么反应。
姜大人没有试菜,但对东平门“魔厨”的称号早有耳闻,之前仅仅是听说过,今日一见,大开眼界,亦瞠目结舌,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将周围的所有反应尽收入眼底,他清了清喉咙,朗声道:
“第一道菜皇上、各位大人、众位评审官已经品尝过了,皇上,接下来该上第二道菜了。”他转身正对着御座的方向,毕恭毕敬地说。
皇帝梁铄回过神来,慢吞吞地抬起胳膊,冲着姜大人挥了一下手表示准了,于是姜大人对第二组上菜的伙计示意,早已经排成一排等在一侧赛台下的伙计立刻端起盘子走向评审席,训练有素,鱼贯而入,先恭恭敬敬地献给皇帝和众位大臣,接下来再是众评审。
作为一国之君的皇帝对自身情绪的调控力比其他人要强很多,此时的梁铄已经从先前烦郁的心情中脱离出来。因为苏妙和回味的关系,梁铄对苏妙的作品十分好奇,他并不真正了解苏妙,苏妙在梁都赛上第一个出场亦很出乎梁铄的意料,在看到苏妙明明已经试过东平门的菜却毫不受其影响时,他心里对她的那份好奇更浓。眼见太监将一只雕刻了简洁花纹的竹盘端了上来,梁铄微怔,因为对一场以“华丽”为主题的烹饪赛来说,使用质朴素雅的竹盘作为容器,从视觉上就偏离了主题。
虽然这样想着,但如此朴素的容器反倒是让梁铄心中的好奇更浓,就算再不了解苏妙他也不认为苏妙是一个蠢笨的姑娘,只要是念过书都会对“华”这个字做出哪怕是肤浅的理解,除非是她灰心放弃了,否则这道看上去十分朴素的菜肴一定是另有玄机的。阿味自己选择的姑娘,如果是一个轻易就放弃的姑娘,不管梁铄是赞成还是反对这桩亲事,他都会觉得有点失望。
梁铄身边的大太监钱德谷跟他的主人一样,性情宽厚,待人温和,在接过菜之后,他按照奉菜伙计的说明跟自己的徒弟小夏子在御座前忙活起来。
钱德谷端着竹盘,监督小夏子将一只长方形的青铜容器放在御桌上,并在青铜容器之中撒下一把竹叶,升起细火,待火焰均匀地、充分地燃烧之后,钱德谷将竹盘上的竹盖掀开,下一刻,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截碧莹莹充满了旺盛活力的竹筒,碧绿的竹筒映入眼底,鲜活盎然的色彩确实让人的眼睛一亮,给予人视觉上惊艳的一击,但那仅仅是因为在双眼适应了竹盘的朴素色彩之后突然看到碧油油的竹筒因为被鲜艳的色彩惊了一下所产生的视觉上的冲击,并不能说这是一道华丽的盛宴。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对这道菜产生更深的狐疑,能来参加梁都赛的全部是岳梁国餐饮业中百里挑一的人物,不会有人幼稚到以为用外观上的色彩鲜亮就能够取胜,那么接下来,这道并不出奇的菜肴究竟暗藏着什么样的奥秘呢,所有人都想知道。
钱德谷将竹筒用竹夹夹起,小心地投入燃烧旺盛的火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