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心高气傲之人,唯有她,能让他心甘情愿低下头来,让他心痛怜惜。
千柔沉默不语。
武王也默然,凝睇着近在咫尺的佳人,心情十分复杂。
前有顾千姝,后有秦王,他们都察觉了他的心意,费尽了心思算计她。
他一直在跟自己说,要好好护着她。
自己许诺的,没有兑现,反而,因为自己对她生了情,将她卷进了惊心动魄的纷争中。
到头来,她受的伤害,竟来自于自己。
心中百般愧疚,万分痛惜,却不知该如何弥补。
许久,千柔慢慢稳住心神,开口道:“事情既然已经生了,四爷不必感到愧疚。即便愧疚,也于事无补,倒是不必儿女情长,将心胸放开阔些才好。”
这番话显然出乎武王的意料。
武王轩眉,露出不解的神色。
千柔却不解释,只道:“我有话问四爷,还望四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武王忙道:“你只管问就是,我绝不推脱。”
千柔欠身道:“多谢四爷。”她四下望了一番,旋即问:“四爷,这里说话安全吗?你的侍卫,可在这四周盯着了?”
武王听了愕然,却还是点头道:“你有话只管说,此处绝不会泄密,不必担心。”
千柔这才敛了神色,沉稳问道:“我是想问一问四爷,秦王其人品行如何?你自己品行如何?”
武王惊诧,却还是道:“佳禾如何问起这种问题了?”
他自嘲一笑,接着道:“世人皆知,我残暴冷酷,爱意气用事,为了林王妃一人杀了几十个姬妾。至于皇兄,人人都赞他有担当、有仁义之心,实乃太子的不二人选。”
千柔眸色清澈,眸底透着洞察世情的明晰,朗声道:“那只是表象罢了,我倒是觉得,你比秦王,还是要略强一点的。名声太好的人,太假,假得让人觉得虚伪。他名声之所以好,不过是因为他爱惜羽毛,懂得怎样收买人心,好为自己造势。四爷名声不好,是因为四爷性子太直,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不说别的,就拿眼前这件事来说,他看出你的心思,下手算计,一心想将你拉下马,根本不顾我是无辜的,根本就没考虑过我的死活,也没有顾惜七皇子之心。可见谋算人心,他是极其擅长的,性子也是个凉薄的。”
“至于四爷你,的确有些意气用事,但你并不缺才干。尤其在领兵打仗上,你是个中翘楚。我虽在闺阁中,却并非愚钝无知之人。大燕虽有如今的局势,但并不太平,边境异族不时侵犯。前几年打的胜仗,其威力,也不过只是震慑几年罢了,来日如何,未可预料。”
“太子之争,虽未明朗,但看形势,只会在你与秦王之间选拔。秦王自私自利,若让他上位,未必是百姓是福。倒是四爷你,曾经在边疆征战,与士兵同甘共苦。你为大燕疆土流血流汗,必定会深爱这片土地。因此,你们两人之间,我倒是更希望你能上位。”
她一开口,声音如清泉流石,引得武王屏息凝神,起先诧异她一个闺阁女子,思想竟不局限于闺阁中,竟点评天下大事,其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若是旁人如此,他必定觉得不可理喻。但眼前之人,却不会让他生出这样的心思。
她以大义大气闻名于天下,如今以女子之身议论朝廷大事,合情合理。
隐隐的,他心里还有几分骄傲。
到底是他齐逸峥看上的女子,就是不一般,把跟那些只知道争男人宠爱的莺莺燕燕比到泥底下去了。
就是当年的林王妃,也没有这样的见识呢。
朝堂风雨,竟被闺阁女子点透。
只有她遇着他时,才会有这般奇特的境遇。
这些话,出自她口,落于他耳,这是属于他们的世界,旁人进不了。
等到她说,更希望自己上位时,武王目光炯炯看着她,只觉得,她不止心怀天下,还十分有眼光。
正想着,千柔继续道:“刚才那些话,是从大局出说的,从私心出,我也希望你能战胜秦王,夺得最终的胜利。秦王与七皇子颇有情分,七皇子未能让他如意,他便动怒翻了脸,可见是个权势至上之人。来日,若他占了优势,想起我那曲《精忠报国》曾给你带来益处,想起我没中他的计,没有让他如愿击倒你,未必不会生出报复之心。为了能有安身立命之所,能被善待,我只能盼着你上位。”
武王听了这番话,愣了半晌,失笑道:“佳禾,你真是坦白得让我无话可说了。其实,前面你已经剖析得很好,给人大气凛然之感。后面这段话,你完全不需要说的。”
千柔也勾起唇角,浅笑道:“是可以不说,但我是个心口如一之人,不愿遮遮掩掩。再者,我始终觉得,就算我有私心又如何?这并非见不得光的事,大大方方说出来,反而显得我这个人更真实。”
武王笑道:“你说话,怎么就这么有道理呢?若能一辈子都听到你的话语,倒是人间至乐之事。”
千柔皱眉,不答他的话,只正色道:“四爷,于公于私,我都盼着你好,盼着你上位。你自己,是什么想法呢?身为男子,建功立业、开疆拓土之念与生俱来,更何况你是皇子,上过战场,你的雄心壮志,绝不会比秦王少吧?”
随着她的话语,武王眼底流露出熠熠光芒,带笑道:“佳禾,你太可怕了,竟然一眼就能看透我的心思。”
他这番话,直接默认了千柔之言。
千柔便道:“既然有心,就拿出实力来,认真争一争吧。我很期待四爷肩负重任,为百姓谋福祉,为万世开太平,为大燕赢得万邦来朝的荣耀。”
她越说,武王眸色越亮。
她描述的不世功业,太打动人了!
身为男子,岂能没有野心?若真能如她所言,为百姓谋福祉,为万世开太平,此生当再无遗憾。
于公,是这样。
于私,若有朝一日,自己成了人上之人,自己最想要的女子,是不是,能有几分指望了呢?是不是,能有一亲芳泽的机会了呢?
即便,即便不能得到,却是能再无顾忌,护她现世安稳,再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他想到这里,眸中亮度惊人,只觉得热血沸腾。
对于至高无上的那个位子,他不是没有渴望,只是那渴望一直深埋着,并没有破土而出。
但此刻,看着眼前娇媚的女子,他强烈感受到,的确该奋起一搏,将那位子拿下来。
他想到这里,脸上暂时温和的弧度又冷峻起来,仿佛一柄出了鞘的寒剑一般,浑身都是勃勃野心。
这时,千柔正色问:“我言尽于此,四爷心中怎么想的,能否告知?”
武王斟酌了一下,也正色答道:“于公于私,我都觉得,自己该按你说的走下去。”
千柔听了这样的回答,惊喜之色溢于言表,颔道:“四爷肯这么想,再好不过。”
抬头看着武王,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朝廷大事,不容我一个小女子置喙,但我有几句话,却是想提醒四爷,不吐不快。自古太子之争,不是一飞冲天,便是堕入泥沼。四爷既然决定踏上这条路,就该倾尽全力才行。”
武王颔:“很有道理。”凝睇着千柔,目中尽是激赏之色,温声道:“如何倾尽全力,你必定有自己的见解,愿闻其详。”
千柔娓娓道:“我只是谈谈自己的想法罢了,四爷姑且一听。四爷当知道,自古民心都是极其重要的,俗话说得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上看重四爷,这是优势,但四爷自己也该多多留心才是。几年前杀戮一事,可一不可再。就是演戏,四爷也得撑下来。四爷应该向秦王看齐,多体恤百姓疾苦,令世人看到你的仁义之心。”
她说到这里,蹙眉想了须臾,理了理自己的思绪,才接着道:“至于怎么做,无非是给皇上表,求他为百姓减赋税,救助一下民间无依无靠的人、给伤残的士兵补助银子什么的。折子皇上批不批不要紧,政策能否实施也不要紧,重要的是,你要表明自己的立场,要让世人看到,你是一个心怀天下、体恤百姓疾苦的好皇子,如此才能收买人心。”
武王见她直接说折子批不批没关系,说到“收买人心”这几个字时,也是脸不红心不跳,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只有她,在说这些话时,可以做得这么坦然,一点都不做作吧?
世间有百媚千红,自己独爱的,就是她这一款的。
千柔被他笑得一愣,皱着眉问:“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武王摆手道:“不是,你说得很好,我听得很高兴。”
千柔哪里肯信,沉吟道:“你必定觉得,我出的这些法子,有虚伪之嫌吧?四爷,你当明白,该演戏的时候,就得戴上面具,如此,才能守护自己想要的。当然,我心里其实渴盼这些提议能实施,好让百姓得到真正的实惠。”
她说到这里,便看了武王一眼,咬着唇道:“倘若皇上不肯答允,等到四爷将来有能力时,还望四爷能付诸行动。四爷,我为天下百姓求你,你肯答应吗?”
武王温然看着她,点头道:“千柔,你何必明知故问?你的主意,我如何会违逆?”
武王心中百感交集:她虽是闺阁女子,但却是真正心怀天下之人。
她给的这些建议,都是于国于民有大益处的,且她心怀悲悯,开口为天下百姓求他一诺。
这样可爱可敬的女子,让人如何能忽略她的光芒?
越谈下去,越佩服她倾慕她,越觉得,当初错过了她,当是人生最大憾事。千柔避开他带着几分灼热的目光,定一定神,抿着唇道:“我并没有鼓吹自己的意思,但玉欣公主筹办的善心堂,运行的法子其实十分成熟。刚开始时,牵头之人可能得花一些银子,但用不了多久,就能将道路走顺。四爷可以派妥当的人出面,试着在大燕各地推广开来。如此一来,百姓们能得实惠,四爷能得人心,倒是皆大欢喜。”
“另外,四爷是武将出身,但朝廷上,却一向是文臣占上风。四爷当多多笼络文臣,寻几个有才干的谋士留在身边。哪怕你心底瞧不上他们,但你面上还是得恭恭敬敬的,摆出礼贤下士的款儿。至于武将那里,你本就占了优势,有‘大燕战神’的美誉。在武将心目中,你的地位十分高。当然,也得花些心思将武将们笼络,不能让他们觉得你只重文不重武。多方谋划,长此以往,必定能跟秦王平分秋色。到那时,你又有皇上支持,手头还有兵权,太子之位可谓十拿九稳。”
武王听了这番话,连连点头,默了一会儿,失笑道:“若论有才干的谋士,佳禾郡主你当排在第一位。你这些话说得很好,入木三分,我会放在心上的。”
千柔咬着唇,迟疑着道:“还有一事,四爷也该放在心上呢。四爷膝下,只有崇光少爷一个儿子,未免少了些。四爷该早点娶个正妃,再生几个嫡子。如此一来,皇上必定会更欢喜的。”
论理,她不该将话题扯到这上头。
但千柔很清楚,在这个以子嗣多寡论福气的时代,鼓励武王多生几个子嗣还是很有必要的。
素来对她言听计从的武王,此刻却摇头,语气坚决的道:“此生,我都不会再娶正妻了。”
迎着他意有所指的目光,千柔心突突一跳,缓了一下,才道:“既如此,让侧妃生也是一样的。反正,四爷已经有了嫡子,若能继续开枝散叶,就不会落人话柄。”
她这时已经完全镇定下来,淡淡笑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四爷放手去争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等着你成事之后,当一个心怀天下的贤德明君。”
武王却深深看着她,露出奇异的神色,一字字的道:“若然万里江山在手之时,有你相伴左右,愿许你皇后之位。”
千柔脸色一变,立刻就收了笑容,正色道:“四爷这玩笑话太过了些。”
武王摇头道:“不是玩笑,是我的真心话。千柔,我的心思,你难道不明白吗?将来我若为君,这世间再无可以束缚我的条条框框。且,你也不必顾忌名声。须知君权大如天,能令所有人都闭嘴,不敢说半点闲言碎语。千柔,皇后之尊,只要你肯,我就愿意给。”
千柔凝眉,并没有动容,反而郑重其事的道:“那我现在就回答四爷,我不肯。我心很小的,我想要的,是一心一意将我捧在手心的李靖行,不是位高权重的武王。王爷心里若真有我,就该成全我的心愿,让我按照自己的心意,过悠闲自在的小日子,不让我牵扯进复杂的纷争中。”
武王脸色变了又变,叹息道:“连皇后之位都打动不了你,你对李靖行的情意,实在深不可测。”
千柔微微红了脸,声音依旧轻柔,却蕴含着磐石一般的坚决:“当日四爷曾说过,会护我周全,绝不会伤害我半分,这些话我一直记得,也十分愿意相信。我的心意,四爷当明白了。我愚笨心窄,只适合嫁与李靖行这样的男子。至于四爷,自会有高门贵女相配,实在不必将自己的情意浪费在我身上。我言尽于此,求四爷成全。”
武王深深看着她,沉默许久,才道:“你若愚笨,这世上就没有聪慧之人了。你的见识,是女子中的翘楚,压倒世间大多数男儿。”
他说到这里忍住心中的伤痛,在千柔期盼的目光下,一字字的道:“千柔,你放心,此生此世,你都可以按自己的心意过日子。”
她爱李靖行,对李靖行用情至深。
自己心里,对她的情意,不比她对李靖行的少。
因为太爱,舍不得勉强。
因为太爱,不得不成全。
哪怕自己心中伤痕累累,只要她安好,他便觉得,是值得的。
千柔得他亲口许诺,这才放下心来,唇边露出云破月来的欣慰笑容,欠身道:“多谢四爷。”
武王苦笑:“何必谢我?如你这样钟灵毓秀的女子,就该被这个世界善待。”
心中有满腹的话想说,但千头万绪,却理不清。
他闭一闭眼,忍住心头的酸涩,温声道:“旁的都罢了,将来我若真得势,崇光必定会是我的子嗣中,地位最尊崇的那一个。你的蕾儿,得给崇光留着才行。”
千柔见他反复提起这事,心中不以为然,却又不好驳他的面子,便打了个哈哈道:“来日方长,此事咱们从长计议吧。”
那让蕾儿避开皇室纷争的想法,只要自己拿定主意,只要李靖行也赞成就成了,不必宣之于口。
武王哪里知道她心中另有打算,听了她的回答,心中稍觉安慰。
这个女子,无论将来如何,自己都是不能触及的。
若然能将她的爱女拐回家,让彼此的生命有一丝牵连,也算是一桩幸事了。
嗯,回去后就跟崇光好好掰扯,务必要将那傻小子的心扭过来才行。
这时千柔行礼如仪,婉声道:“言尽于此,我该去打点早膳了。”言罢,果然转身退了开来。
武王眯着眼,看着她一点点远去,想伸手挽留,却又明白,留得住一时,留不住一生。
他心里,其实隐隐约约猜得出,一个如斯与众不同的女子,即便许给皇后之位,她也不可能心动。
但不问一问,总是不能死心。
如今,她亲口回答了,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但对她的情意,却不会幻灭。
她的身影,已经镌刻在他心上,任时光流逝岁月变迁,都不能令这份情淡去半分,更不能让她的身影从他心头抹去。
今日两人这一番交谈,以天下为棋局。语落,影响到大燕几十年后的命运。
但这样的大事,却只有在场的她和他才知道,其余人,都是局外人。
武王知道,今日种种,足以让自己铭记一生。
若照他的私心,巴不得多留几天,但形势不允许。
秦王已经察觉自己对千柔有情,为了避嫌,他自是不能久留。
当日,用过早膳,将玉欣托付的东西交割清楚后,武王便提出,有要事要处理,必须马上离开。
千柔闻言却是合了心意,李靖行也没有挽留之意。
伺候贵人可不是轻松活计,再者,武王今儿个莫名其妙要跟千柔单独交谈,让李靖行吃惊,生怕横生枝节,生怕武王不怀好意。
还是那句话,他信得过千柔,信不过武王。
如今他自己肯走,最好不过,大家皆大欢喜。
他便携了千柔,将武王父子送到大门口。
因之前有言在先,千柔特意让人备了几篮子的点心,送给齐崇光。
齐崇光并没有半点离愁别绪,反而笑得很开心。
虽然这里的吃食不错,但有那个小蕾儿在,倒尽人胃口。
离开真好呀,能远离那个恶魔一般的蕾儿。
小男孩想着笑着,暗自许下心愿,祈求此生顺顺当当,再不与她遇上。
送走武王父子,千柔便拉着夫君回房,想解释武王今儿个的异常,张了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李靖行看出她的心思,却没有多问,只是道:“柔儿,你不必觉得为难。你是我的妻子,对我又情深义重,我早就下定了决心,要给予你全部的信任和包容。有些事,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必勉强。”
千柔听他将话说到这份上,感动得几乎要落泪。
她从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嫁了人,夫君仍旧能好成这样,而这个人是她的。
她缓和了心情,才道:“夫君,在我心目中,一直盼着与你交心,与你亲密无间。今日之事,我并不想瞒你,但我们言语中有颇多逾越之处,不便多说,但我可以誓,我一言一行,绝没有半点对不住你的地方。”
李靖行微笑道:“没事,不便说,就没必要为难了,柔儿,我信你。”
千柔颔,盈盈一笑,投入自己此生最爱的男子怀中。
此间夫妻恩爱情浓,岁月无声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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