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将漆黑的天幕撕开一道口子,一瞬间将大地映照的透亮,紧随而至的雷声轰鸣震耳,似乎连大地都跟着震动起来。
狂风大作,尘土飞扬,几乎迷了人眼。
云涯刚跑出饭店,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看了天空一眼,雨滴砸在脸上有些疼,下一刻,在沈落葵追出来之前,弯腰钻进了车里。
车子一溜烟消失在眼前,沈落葵追出来眼睁睁看着消失的车影,暗暗跺了跺脚。
再看了眼天色,妈呀,怎么这么吓人。
算了,满桌菜不能浪费了,还是回去继续吃吧,幸亏云涯已经付过账了。
不过云涯究竟是有什么急事?看起来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开快点。”云涯催促道,面色急切。
“小姐,坐好了。”下雨天开车本就不安全,但杜山当年可是给大领导开过车的,那技术自然是不用说,一踩油门,车子如同离弦的箭般迅速消失在街头。
云涯给家里打座机电话,电话是李婶接的,“渺渺呢?”
她劈头就问。
“少爷一直呆在房间里,他不让我进去,所以……。”
“你现在进去看看。”
李婶挂了电话,满头疑惑,却还是不得不照做,抬步朝楼上走去。
下意识敲了敲房间门:“少爷?”
随后自嘲的笑了笑,云渺少爷听不见的,总是会忽略云渺少爷不是个正常人。
想着推开了房间门。
这是云涯的卧室,也是小时候两人的房间,很大,走进去还有个小客厅,绕过去才是睡觉的卧室,然而屋子里拉着窗帘,黑的有些伸手不见五指。
李婶摸索过去打开灯,却见卧室的大床上被子掀开一角,却根本没有人影。
李婶心底一紧,屋子里几乎一眼能看到头,根本没藏人的地方,云渺少爷这是去哪儿了?
她赶紧跑到卫生间,空荡荡的。
她一直待在客厅,中间也没见云渺少爷出去过,难道云渺少爷凭空消失了?
这根本不可能。
她心急如焚,这该怎么给小姐交代。
就在这时,她看到角落的窗帘似乎抖动了一下,这时候她才现不对劲,窗帘那一角比较凸出,一看就藏的有人。
她踮着脚尖走过去,猛然拉开窗帘。
却见眼前黑影一闪,少年推了她一把,下一刻飞快的跑进了卫生间,“咔嚓”将门反锁上了。
“哎呦……我的老腰。”李婶被推的一个仰倒,感觉腰都要折了。
好不容易爬起来,她看着卫生间的门,云渺少爷这是怎么了?还没看到人这就溜了?
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敲门,想到云渺少爷听不见,不由得有些挫败。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一道闪电劈下来,屋子里有刹那间的透亮,遂即雷声乍响,犹如一颗炸弹在天上爆炸了似得,声音震耳欲聋。
李婶下意识颤了一下,“哎呀我的妈……。”
这老天爷又不高兴了。
卫生间里,单薄的少年缩在墙角,双手抱着脑袋,整个人缩成了一个小虾米。
那轰鸣的雷声似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寂静的世界里,唯独这轰鸣的声音,飘渺的一遍遍在他耳边响起。
大地似乎在震动,他紧紧环抱着自己,单薄的身体瑟瑟抖。
不要……
脑海里闪过一些黑暗的片段,雨夜、闪电、雷鸣,还有女人冰冷嘲讽的目光。
妈妈……他张嘴,无声的念着涯涯教了他无数遍的唇语。
大雨噼里啪啦砸落下来,落了满身,砸的他全身都疼。
瘦弱的小男孩跪在大雨里,廊檐下,一个美丽的女子抱胸站在那里,那样冰冷的目光,任谁都不会想到她会是那个小男孩的亲生母亲。
“小姐,小少爷也不是故意的,您就饶了他吧,他还那么小,这样再淋下去是会出事的。”纪蝶苦苦哀劝道。
小少爷也是她从小照顾大的,虽然天生聋哑,却非常安静乖巧,不过是不小心打碎了小姐最喜欢的镯子,小姐怎么忍心……
再说了,小少爷之所以打碎玉镯子,也是情有可原。
小姐正坐在化妆台前补妆,姑爷就快回来了,每天这个时候小姐都要精心的打扮一番自己,小少爷画了幅画,云涯小姐不在家,没有分享的人,他就跑来找小姐,想要跟小姐一起分享这幅画。
画里用童稚的笔触画了一家五口人,虽简单,却也温馨幸福。
他一脸期待的看着纪澜衣,期待她会夸奖自己,然而他错了,这个世界上不是谁都是涯涯,没有人有耐心敷衍他。
纪澜衣瞟了眼画,嘲讽的勾了勾唇,抓起来画三两下就给撕碎了,碎片洋洋洒洒的飘下来。
“画的什么玩意儿。”
小男孩咬着唇,眼泪就那样噼里啪啦的流下来,却抿着唇一声不吭,看起来委屈极了,却又让人心疼急了。
一看他哭纪澜衣火气就更大,“你还有脸哭?给我憋住。”
他听不到啊,那时候唇语只是刚接触,他根本看不清纪澜衣说的什么,只看到她的嘴一张一合,她美丽的面容上隐有薄怒,那双好看的眼睛里,跳跃着愤怒又失望的火光。
涯涯说,妈妈是因为爸爸才心情不好,才总是对他们火,所以他想,妈妈也一定很幸苦,他要多体谅妈妈,这样想着,他想要走过去给她一个拥抱,因为每次他不开心的时候,涯涯都会抱抱他,他以为他抱抱妈妈,妈妈就不会难过了。
然而那个女人却伸手推开了他:“滚。”
他看到她涂着口红的嘴里,吐出一个字。
冰冷又绝情。
身体眼看就要歪在地上,他下意识去抓旁边的桌子,他是得救了,免于摔在地上,然而却将放在梳妆台边上,纪澜衣要戴的玉镯子不小心拂在了地上。
顷刻间,四分五裂。
他看到纪澜衣心痛又震惊的眼神,他只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乖乖的站在那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在心底一遍遍的说着,然而到了嘴上却只能张着嘴:“啊啊啊啊……。”
这副样子,彻底激怒了纪澜衣,她上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白嫩的小脸立刻高肿起来。
好疼,不仅是来自身体上的疼痛,更是来自精神上的伤害。
他泪腺太达了,眼泪说来就来,跟掉了线的珠子似得。
纪蝶立刻跑过来抱着云渺:“不过是一个镯子罢了,小少爷也不是故意的,小姐,您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只是一个镯子罢了?你说的好轻巧,你知道这个镯子的来历吗?这是深哥送给我的,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纪蝶无语了,只要牵扯上姑爷,小姐就变得有些失控,更何况这个镯子,是两人的定情信物,据说是姑爷家祖传的,小姐生气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小少爷他也不是故意的……。”
纪蝶还想说情,却被纪澜衣冷冷的眼神扫过来的一瞬间,闭嘴了。
“不是故意的?我看他就是故意的,这孩子简直来讨债的,看到他这张脸我就讨厌,摆出这幅无辜的样子给谁看?”
说着提着云渺的衣领就把他拉走了,这时天幕阴沉沉的,一看就想要下雨。
纪澜衣让他跪在院子里:“给我跪,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给我站起来。”
说话间,豆大的雨滴滴落下来,伴随着电闪雷鸣,小男孩跪在那里,早已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
那时候他就想,为什么他的妈妈和别人的妈妈不一样,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永远冰冷而厌恶,犹如自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是自己天生的残疾,才让她如此愤怒失望吗?还是说,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她都不会喜欢自己?
他跪了很久,跪到膝盖麻木,跪到,寂静的世界开始出现幻觉……轰隆隆轰隆隆……
好冷好冷,涯涯,你错了,妈妈她从来不爱我们,她讨厌我们……
昏迷的最后一刻,那个美丽高傲的女子,是他世界里,对母亲最后一丝印象。
其实纪云渺早在那个雨夜就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行尸走肉,一个对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感知的行尸走肉,每当打雷的时候,就有人要带他走,去哪里?
去一个,再也没有痛苦的地方。
可是我不要,如果我走了,涯涯该怎么办?
涯涯是那么辛苦、他怎么舍得离她而去……
不要……
他抱着脑袋,缩在墙角,可是那雷声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震的他脑子都要炸了。
他忽然倒在地上,在冰凉的地板上滚来滚去,脑袋好疼……
车子一直开到客厅门口,云涯从车上跳下来,飞快的朝楼上跑去,推开房间门:“渺渺?”
李婶一看云涯回来了,立刻惊喜的走过来:“小姐,您可回来了,快看看吧,小少爷把自己反锁在了卫生间。”
“把钥匙拿过来。”云涯冷静的吩咐道。
李婶一拍脑袋:“看我急的,竟然给忘了,小姐等着。”话落快步离开了房间。
云涯走到门前,目光仿佛要穿透门板望进去,一手按压着心口,眼眶酸涩通红。
渺渺,她可怜的哥哥……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李婶几乎是飞跑进来的,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拧了一下,门开了。
“你先出去吧。”云涯淡淡道。
李婶收回目光,转身退了出去。
云涯走进去,看到倒在地上的云渺,心一下子抽痛起来,走过去将他扶起来,云渺已经昏迷了,脸上有未干的泪痕。
对不起,在你最难受的时候,我没有陪着你。
云涯心痛的不能自抑。
将渺渺搀扶起来,渺渺个子比她高太多,她一个人已经搬不动他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将他移到床上,云涯给他掖好被角,看着云渺苍白的脸,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纪澜衣在渺渺心底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从那晚之后他就害怕看到纪澜衣,同样害怕打雷下雨,那时他太小,这件事已经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创伤。
如果不是因为纪澜衣,渺渺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他也不会因为淋了雨高烧被烧成了傻子,渺渺多聪明啊,学什么东西都很快,智商比她都高,可是从那之后,她聪明绝顶的渺渺就再也没有了。
纪澜衣,小时候我奈何不了你,但是你等着,你加诸在渺渺身上的痛苦,我一定要加倍的还回来。
云涯身上的衣服都湿了,贴在身上黏腻腻的,她却顾不了那么多,趴在床沿上,一直陪着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云涯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从包里拿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是晏颂。
清了清嗓子,她低声道:“喂,晏哥哥。”
“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
云涯看了眼渺渺:“对不起晏哥哥,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了。”
晏颂眉头深皱:“怎么回事?”
云涯叹了口气:“渺渺生病了,现在不适合出远门,晏哥哥,对不起……。”
“怎么样?严重吗?”晏颂担忧的问道。
“只是一点小感冒,现在睡了,晏哥哥别担心,只是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了。”
“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
“可是你下午不是还要赶飞机?”
“三点的航班,现在才一点,走之前我想见见你,见见渺渺。”
“我在纪家庄园,晏哥哥过来吧。”
挂了电话,云涯先去换了身衣服,到楼下吩咐冯叔待会儿会来客人,让冯叔放行。
“小姐中午吃饭了吗?”李婶体贴的问道。
云涯摇摇头:“等会儿再说吧。”
云涯看着外边似乎越来越大的雨,皱眉深皱,她忽然想起来,前世这个时间段,强台风登录,江州有很长一段时间暴雨倾盆,那段时间的降水量甚至已经超越了以往的记录,台风登录也给整座城市带来极大损害。
李婶叹了口气“上午电视上还预报说,马上有台风登录,政府出台了一系列防台措施,真是的,好端端的又碰上台风了。”
江州是个沿海城市,又正处热带季风区,有台风很正常,只是今年的台风相比以往要更严重。
云涯仔细想了想,前世的718大案轰动全国,就是这场台风刮了一栋民居,将一百多名百姓活埋在地下,经过几天几夜的救援,死亡97人,重伤13人,其惨烈几乎震惊全国。
为了预防台风,江州的建筑几乎都有防台预案,房子能承受12级大风的摧毁,而这栋民居是新建的,在审批的时候就加入了防台预案,事故生后,引起政府重视,成立调查组迅速展开调查,后来才现,这栋房子的建筑偷工减料,根本就不附和要求,所以才会造成房子倒塌,民众被活埋,死伤惨重。
后来顺藤摸瓜,从承包商到他背后的房地产公司,挖出一条黑心产业链,甚至还牵涉到工商局某位领导,可谓闹得是满城风雨,后来牵涉进来的人全部都受到应得的惩罚,这个公司也被取缔,从此走上破产的道路。
事情真有这么巧合吗?
这个房地产公司展的早,在江州根深蒂固,虽然后来云氏抓准商机迅速崛起,甚至隐隐有超越的势头,可在江州,依旧无法完全掌控市场,云深是个很自傲的人,他要的是完全垄断市场,所以这个公司出事后,云深迅速拓展,短短时间,便将江州的房地产稳稳抓牢在手中,再无人能撼动分毫。
也因此,云氏的价值更上一层楼,云深身价翻倍,荣获当年最具影响力人物的殊荣。
现在看来,那个房地产公司的倒闭,甚至那栋房子出事,不仅是巧合那么简单。
赶走老虎,自己称大王,更何况这个不是老虎,顶多是一拦路的蟑螂,按云深的性格,他不是踢开,而是一脚踩死。
但云深真有那么大胆子?用那么多条人命作筏?
其中的内情云涯不了解,但她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肯定跟云深脱不了关系。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命在云深的欲望下丢掉,她的重生,应该改变些什么。
“今天是几号?”云涯问道。
“七月十四啊。”李婶回道。
还有四天时间,这四天时间,她要想想该怎么具体实施。
就在这时,冯叔领着晏颂走了进来,晏颂身上的衣服全都湿光了,头也湿漉漉的,看来他并没有拿伞。
“晏哥哥,别感冒了,跟我去楼上换身衣服。”
看着两人的背影,李婶笑的眯起眼睛。
看起来多般配,这晏少爷看来是喜欢我们家小姐,如果小姐将来能嫁给晏少爷的话,也是不错的,晏少爷不管是家世各方面来说,都是最优秀的。
云涯把他领到一间客房里,打开卫生间的门,放开热水,“晏哥哥你先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把你的湿衣服拿去烘干,我再去给你找身干净的衣服。”说着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你比渺渺高,渺渺的衣服你穿着可以吗?”
晏颂挑了挑眉:“可以,你总不能让我穿你的衣服吧。”
“你想穿也穿不上呢。”云涯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晏颂笑着摇摇头,转身进了浴室。
很快云涯抱了一套衣服走进来,放在卫生间门口:“晏哥哥,我给你放在门口,洗完澡你自己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