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珠城,是上午九点左右。
厉泽阳把孙涵和那些个‘商人’送去局里,就直接离开,连裴炎都没有带。
“喂,你家少爷怎么想的,辛辛苦苦把人抓来,就这么给别人了?”陆斌用手拨了拨头,边打哈欠边说,“那人现在还是海外商人的身份,48小时拿不出证据,还不是得放人。”
典型的多此一举。
裴炎看了眼内后视镜,开口说:“少爷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陆斌翻了白眼,问道:“诶,你真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回答他的是坐一旁的倪明昱,他懒懒地掀开眼皮,“屁话少说点,不然马上让向阳削你。”
“别了明昱哥,头儿最近也累,别让他再为我的事分心。”陆斌说完,乖乖地闭了嘴。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倪明昱偏头,看了眼放晴的天,略微舒了一口气。
再坚持一段时间,事情就该尘埃落定。
车行十来分钟,陆斌喊了停车,下车后一头扎进路边的网咖。
裴炎眼角抽搐,感叹年轻人就是不同,熬了通宵,还能继续嗨。
倪明昱出声:“前面左转,在事务所对面停下就行。”
裴炎应声,向左打了方向盘。
中午时分,事务所的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见老板回来,一个个正襟危坐,又装作很忙的样子。
倪明昱略微点头,扫了一圈,视线最终停在最后排的格子间,没瞧见人,眉头稍稍皱起。
“其他呢?”
这话一出,几个人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
周传洋神经大条,出声回了句,“志远哥被陆警官叫走了。”
倪明昱:“……”
不想说话了。
刚要转身,杨新宇从位上起来,朝他说了句,“宁婧家里有些事,请假回去了。”
倪明昱步子停顿一下,没说任何话,走进办公室。
合上门,坐在老板椅上,掏出手机点开联系人。
想了一会儿,最终没有按下拨通,而是把手机丢到一边,放倒椅子闭眼休息。
陆斌、裴炎他们只熬了一夜,但他接手杨闵怀的案子后,就没好好休息过,眼下已经到了极限。
午休时分,宁婧回到事务所,这时,人已经走了大半。
杨新宇见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了两句,而后告诉他老板已经回来,正在办公室里。
听他特地提到倪明昱,宁婧略微错愕,低声‘哦’了声,径自走到自己的位上。
十二点一刻,除她外,办公室的人走完。
完成剩下的工作,宁婧有些犯困,看了眼时间,干脆趴在桌上睡了。
倪明昱从办公室出来,刚要推开玻璃门出去,却在最后一秒收住脚步,转身走向格子间。
黑蓬松有些凌乱,将脸遮了大半,只露出秀气的鼻尖和粉唇,可能真的是睡熟,有人走来也没有反应。
倪明昱抬手在她桌上敲了两下,见她没反应,抽了椅子过来,干脆在她身边坐下。
不大的格子间里,有一株翠绿的仙人球,文件夹旁,是木质的笔筒,里面放着少女系列的笔。
从桌上随手拿了本书,中间靠后的页数夹了一张书签。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淡黄色的书签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这句话。
倪明昱轻笑着合上书籍,用这样的书签夹在刑诉法书籍里,真是…挺…违和。
翻书、放书的动静并不轻,将人吵醒。
宁婧从桌上起来,眼中带着迷茫,看到眼前的男人,才彻底清醒过来,试探性喊了声,“老板?”
“嗯。”
倪明昱向后靠了靠,神色莫测地看着她,从书里抽出书签,“对谁一往情深呢?”
男人的嗓音带了刚睡醒的磁性,落在她耳中,心跳都跟着漏了几拍。
可能本身就有事瞒着他,所以,每当单独相处时,没了那会儿的大胆,做事畏手畏脚。
瞧见她目光闪躲,他俯身靠近,撑在桌边将她箍在两臂间,语气含笑:“对谁?”
稳住心神,宁婧答:“瞎写的,没谁。”
“哦。”
倪明昱没收手,似笑非笑盯着她看。
宁婧被他看得心里毛,干脆低下了头。
‘哦’个鬼啊!就回答一个语气词是什么意思?
就在脑补N出戏时,男人靠回位上,看了眼腕表,扬了扬眉,“走吧。”
宁婧见他把椅子放到原位,疑惑问:“去哪?”
倪明昱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她,沉默几秒后,开口:“去吃饭,陪我。”
“……”
宁婧眉头微皱,快速从桌上抽出文件夹,一脸为难:“老板,我还有事要做,就不陪你了。”
男人眼睛眯了眯,唇角习惯性上扬,用不容拒绝地语气说:“收拾东西,我在车上等你。”
宁婧扒拉两下头,拎包进了洗手间,接水洗了脸,才离开事务所。
坐上车,看着向后倒映的景象,很轻地叹了口气。
倪明昱察觉出她情绪低落,出声问:“吃顿饭,就这么为难?”
宁婧拧着衣摆,说道:“没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与他相处的时刻,都变得格外难熬。一方面是想看到他的,可当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内心会变得焦躁不安。
尤为是不经意与他对视,眼神像是能看透一切。
倪明昱冷哼了一声,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紧张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
恰巧遇上红灯,有足够的时间让他看她。
宁婧挣扎了两下,现力气悬殊后,有些无奈地问:“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倪明昱皱了眉,“什么什么意思?”
“当初的确是我死乞白赖缠着你进事务所,但进来前,你告诫过我,除了工作不要想任何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我也努力做到了,可是……”
倪明昱见她气得脸蛋涨红,问:“可是什么?”
可是为什么在我不想靠近你,极力躲着你的时候,你要来招惹我,还用尽法子欺负我。
这些话,宁婧没说。
她只是抿了抿唇,看向他握着自己的手,“你又在做什么?我只是很普通的人,惹不起你的。”
是,她承认刚开始的确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前面几次碰面都是她有意为之,可是得知当年的事与他无关后,她就没再有过想法。
甚至,那晚……也是酒后意乱情迷的结果,与爱无关。
倪明昱定定地看着她,直至信号灯跳转,也没说一句话。
过了十字路口,将车拐进一条道,找了位置停下。
像是知道她要推门下车,停车时,就已经把车窗落了锁。
“咔哒——”
安全带解开。
倪明昱侧身望着她,眼睛习惯性地眯起,“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宁婧忍着翻他白眼的冲动,嘟囔问:“哪句啊?”
“最后一句。”
宁婧想了一下,回道:“我只是很普通的人,惹不起你的。”
倪明昱俯身挑起她的下巴,轻笑着说:“真乖。”
“……”
估摸再拖下去她会翻脸,男人指尖摩挲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宁婧,你惹得起的。你不笨,该知道我的意思。”
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宁婧心里‘咯噔’一跳,慌神了。
她别了眼,推开他的手,略有颤抖地说:“不知道,我不知道。”
倪明昱顺势握住她的双肩,强迫她与自己对视,语气不似以往慵懒,“不知道没关系,我现在告诉你,宁婧,我在追你。”
宁婧睁大了眼,表情、神态都不像是刚刚经历告白的人会有的。
倪明昱并不在乎她的反应,说完就坐回驾驶座,系上安全带,自顾自开车。
来到吃饭地点,宁婧还有些懵然。
直到见一向大爷的倪明昱替她拉开椅子,照顾她的口味点了一桌菜后,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可能并不是玩笑。
可又是为什么呢?
倪明昱给她夹菜,提醒她不要只顾着呆,多吃点菜。
期间,他主动抛了几个问题,两人不咸不淡地聊着。
宁婧看他眉梢带着笑,借机提了她离职的事情,是以她想多花点时间陪着哥哥为由。
本以为倪明昱不会答应,哪知他今天很好讲话,当即点头同意,笑着说:“辞职也好,家里有一个律师就够了。”
“咳咳……”
宁婧被呛到,一个劲地咳嗽。
太阳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就是倪明昱抽风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骚气的话?
止住咳嗽,刚想说话,手机适时想起来。
“接个电话。”倪明昱朝她扬了手机,接通电话。
不知那边讲了什么,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去,没了刚才的轻松、愉悦。
“这事那边怎么说?”
“呵……这锅甩的好,自己没用还要让我们背!”
“我马上过去,你先顶着。”
电话挂断,倪明昱抓着外套起身,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歉意。
“你有事就先走吧,我等会自己回事务所就行。”从他的语气能听出事态严重,即便他无故离开,她也不会怎么样。
倪明昱弯腰凑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等着我,事情解决完会继续追你。”
“……”宁婧闹了大红脸,垂头吃着菜,没理会他。
就连他走,也没给一个眼神。
——
三小时前。
以洗嘿钱为由,将孙涵拘留。
录口供、填信息、查案底,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本人也很配合。
只是,铐着他上警车,送他去拘留所的路上,生变故。
永宁路段生连环车祸,三辆警车无一幸免,等警官从眩晕中醒来,被手铐压制的人已经不见,连带着那几名‘商人’一同消失。
负责这起事件的人即刻给交通局打电话,要求调出事故生时段的录像,经过核查,监控录像被远程毁掉,并没有留下可用的证据。
军区合力抓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送去关押,就越狱了。
此时,能证明孙涵犯下多种罪名的证据被送去人民法院最高院长手里,只是犯罪人跑了,空有这些证据也是无用。
一时间,武警、公安联合出动,势必要把逃跑罪犯缉拿归案。
倪明昱得知这个消息,只觉在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影刹能逍遥法外这么多年,无外乎是他的身份众多,且每一个身份都不会用太长时间,所以,即便捕捉到蛛丝马迹,当他换身份,就又是枉然。
这一次,又是故技重施。
送往院长手里的证据,是厉泽阳提供的。
倪明昱不知道他是花了多少精力与时间才搜集到,只知道这次绝不能让他逃掉。
厉泽阳的电话一直在占线中,直到半小时后,才算拨通。
倪明昱开门见山:“影刹跑了,我猜测他又想故技重施。”
“我知道。”男人的语气是惯有的淡漠,像是他的逃狱早就在掌控中。
倪明昱略微拧眉,问道:“你在哪?”
“大哥,你去军区见爷爷,他见到你,会知道怎么做的。”厉泽阳不紧不慢开口,最后以‘先这样’做结束,挂了电话。
“支开裴炎,又转移明昱注意力,你是真打算单抢匹马和他干?”于向阳走过来,问道。
厉泽阳看了他一眼,“不还有你?”
“嗤,你倒好,送命的事就拉着我一起。”
话虽这么说,实则在来时,就已经做好准备。
两人所处的位置,是城西军区大院后面的那座山。
翻过去,便是无人管辖的地带,与其说无人管,倒不如说是管不了。
那里,雇佣兵横行,是去西北与西南的必经之地。
厉泽阳与裴炎等人分别后,就带着一批人秘密穿过平时野战训练的山林间,与于向阳在边界汇合。
两人带的队伍整合,人数二百四十八。
这时,于向阳出声问:“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会走这条线?”
厉泽阳前行,一言不。
“还有,你是真不担心……”
话未说完,男人停下脚步,转过头,目光泛着寒意看过来,止住了他的后话。
紧接着,厉泽阳吩咐:“张宇,你带一个班上前探路,有什么异动随时汇报。”
张宇挺直腰板,“是,长。”
于向阳见他不打算回答,也就不再问,沉默地迈着步子。
越往北,温度越低。
林间深处,积雪已经漫过大半军靴。
较之厉泽阳的兵,于向阳带来的兵行动明显变缓,状态也差了很多。
张宇从前面徒步回来,汇报完情况,就准备再度前进。
“等等,你的人是打了鸡血还是怎么?”
一个个猛地和雪狼似的,这么拖下去,他的兵还没碰到影刹那狗东西,就要垮了。
张宇瞧自家长懒得搭话,回道:“是这样的于上校,一年前我们跟着长去了趟西北,和那里的冬天相比,这里的环境真算不上什么。”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挠了头。
茫茫白雪、雪崩坠崖,的确要比山林间的崎岖道路危险百倍,再加上他们从西北回来后,就刻意加强平时的训练,自然比没经历过那次凶险的兵要厉害。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的人不如别人,但于向阳还是提议,让他的人中体能好的跟着他们继续往前,至于那些体能跟不上的,就根据自身情况慢一点。
商讨结果出来,于向阳叮嘱那些别挑剩下的人:“我会让人沿途留记号,要记住,你们是后援部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人。”
二百多人锐减,只剩下不到一百五十人。
于向阳一路保持沉默,没了刚汇合时的状态。
无论怎么说,拖了集体后腿是不争的事实。
天色渐暗,士兵从包里掏出照明灯。
不远处,传来一道猎抢声,惊起了林中未南迁的鸟。
没过一会儿,前方响起凌乱的步调,是军靴踩在雪地所的声音。
站在两位领身后的士兵纷纷绷紧神经,像随时要冲上去杀敌。
“长,我们的人受伤了。”暗处,张宇跑来,后背背了一人。
厉泽阳眉头微蹙,立即让人上前去接人,替伤员包扎伤口,一切吩咐好,那边于向阳已经开始问张宇前方情况。
“没看清是不是影刹的人,但他们手里有狼,咱们有人后背就被抓了。”张宇指了指伤员中的一人,眼中是不忍。
于向阳看向从头至尾都沉默的男人,问道:“你怎么看?”
“不像影刹的做法。”厉泽阳沉吟片刻,对张宇道:“安排六个人把伤员送回去,要快。”
张宇得令,小跑去安排。
等一切做好,厉泽阳走到张宇身边又说了几句,不一会儿,队伍有大半人支起火把。
恶狼怕火。
于向阳看了眼男人,笑道:“看来你去趟西北,学到不少东西。”
厉泽阳轻‘嗯’了声,说道:“那里条件不比我们,每年却能压制那么多起暴动,的确值得学习。”
相较于中部与沿海地区,治好相对好管,正因如此,军区的兵都开始疲软,没有斗志。
所以,类似军区联合作战训练,倒是可以多来几场。
于向阳没有就这个问题与他讨论,反而提及路线问题:“是不是要兵分两路比较保险,万一他没往西北方向走,我们就扑空了。”
到时,他从西南越过国界,想抓他就难了。
“带的人并不多,分开对我们不利。”厉泽阳看着被火光照亮的四周,最终将视线落回于向阳身上,“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也不会拿命去搏,放心吧。”
入夜后,并未遇到张宇探路时遇到的那帮人。
厉泽阳下令,原地整休两小时。
士兵打开背包,掏出压缩食物进食。
男人拆了袋压缩饼干,就这水吃了,起身朝着深处走去。
于向阳不放心他一个人探路,快速咽下食物,跟在身后。
军靴踩在雪地上,出‘嘎吱’声响,两人一前一后,都没有说话。
走了五六分钟,隐约能看到前面有火光。
几乎是同时,两人步调放轻,想着前方靠近。
五六个人围坐在火堆边,裹着厚实的棉衣,在说些什么。身侧都放着长柄猎抢,以及被铁索拴住的几匹狼。
厉泽阳转过头,轻声说了两句,于向阳先是面露抗拒,随后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隔了一会儿,西北角传来声响,听声音动静不小,坐在火堆的人迅速起身,两人牵着几匹狼冲向那处。
剩下三人站着观望几秒钟,旋即又坐在继续侃。
厉泽阳从裸露的地面捡了几块石子,从暗处现身。
三人中有人率先现他,刚伸手去拿武器,却被石子砸到伤了手。
其余两人猎抢拿到了手,却因为气温缘故,几下都没上膛,慌乱之下,厉泽阳已经靠近,迅速的扫腿将两人撂倒,缴了三把猎抢。
军靴踏在其中一人的后背,缓缓蹲下,低声问:“除了我们,你们还撞见过谁?”
“啊,轻点……”
厉泽阳脚下用力,“说!”
“我说我说……百来个人的样子,那些人的领头凶残的不得了,直接让人剁了我们驯养的狼,还干掉我们好几个兄弟。”
“军爷爷,我大哥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十来号人,就剩五个了。”
“是啊……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三个人匍匐在地上求饶,生怕得罪这位军大爷。
厉泽阳问:“他往哪边走了?”
“那边。”
“西北方向。”
“这边。”
三个人手指的方向都不相同。
厉泽阳脸色阴沉下来,拿起猎抢指着其中一人,“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别……就是西北方向!您只要再往前走,还能看到打斗的痕迹。”那人瑟瑟抖,丝毫不敢再说假话。
不管怎么说,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厉泽阳抬起脚,不客气地把他们敲晕。
返回士兵休息地,让张宇派人过去,顺带派出一个班的人带上火把去把另外两缉拿。
这时,于向阳从另一边回来,模样狼狈。
厉泽阳看着他,问了句:“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