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佟国器的乐观,顺治若说没有抱着一丝幻想也是瞎话,但若是尽数信了也断不会如此。
登基十二年,亲政也有六年的光景了,朝堂上的一些事情看在眼里已经不似刚刚亲政时的那般简单了。佟国器是汉军旗的奴才,佟家也是与爱新觉罗皇室极其亲近的家族,但是福建沦陷以来,佟国器在福建周边的地方聚拢着那些从福建撤出来的文官武将,与如今在京城赋闲的刘清泰互为表里。他们用大把大把的银子喂得不少亲贵重臣愿意力保他们,即便是他也没办法忽视那些亲贵重臣的意见——毕竟,现在还只是清初,满清中央集权制度的巅峰尚且遥远得无法让人看到。
佟国器的奏折内容与其本心是否相符尚且是两说着,至少顺治不认为佟国器他们这些前福建文武会真的乐观到了奏折上的那个地步。哪怕是从福建为明军席卷伊始他就一直在唾骂这些文武的无能和愚蠢,他也不觉得他们真的能够愚蠢到了这个地步。
这,更多的还是说辞,同时也是在为他们早前一场大战未打就直接逃出福建的行为寻找一个新的理论增长点——那时候,刘清泰和佟国器声称他们已经离间了郑成功和陈凯之间的关系,郑氏集团很快就要分裂了。可是到现在,一年多了,郑氏集团依旧没有分裂,反倒是仍在扩张。
“这次,他们算是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了。只是不知道,等海寇和陈逆真的决裂的时候,浙江和江西还是不是大清的了。”
叹了口气,顺治便将奏折重新合上了,不再理会。接下来的几份奏折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他草草的看了看就随手扔在了一边。果不其然,那个娴雅的声音又一次出言提醒于他,万勿错过了重要的事务,那一边大着胆子谏言,一边战战兢兢的小模样,实在让见惯了满蒙粗豪女子的他更是欢喜非常。
可是,他的母亲,不喜欢她。
顺治的两任皇后皆是出自其母出身的博尔济吉特氏,一个他母亲的侄女,他的表妹,另一个则是他表妹的侄女,他的外甥女。这两个女人,前者是多尔衮为他安排的,等到多尔衮一死,他掌控了朝局就直接废后;而后者,当时是他亲自选的,喜欢过,大概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就受不了,若非是他的母亲一力反对,大概那时候也就步了前者的后尘了。
后宫之中,博尔济吉特家的女人们自然是最为抱团的,就像是他的嫡母和生母那队姑侄就是个例子。除此之外,两年前,他的一个叫做佟佳氏的侧妃诞下了一个皇子,取名为玄烨,他的母亲说那女子请安完毕出门时她隐约看见了有龙绕身,还说当年她怀他的时候亦是如此。现下,最受他母亲厚见的就是那个佟佳氏了吧。
想起了佟佳氏,顺治就不由得又想起了佟国器和福建战局,就又是一阵烦闷。心不在焉的看了两份奏折,殿外却有新的奏折送了上来。一看奏疏的来源,顺治立刻丢下了刚刚打开的折子,全神贯注于此。只是越看下去,他就越是怀疑他之前的看法,对于佟国器的奏折的看法,到底是不是有失偏颇了。
“孙李二贼如斯,也许,郑陈二逆也会如此的吧。”
南明是因内斗而败坏国事惯了的,这方面,南明各势力深有体会,清廷那边更是一次次的尝到甜头。顺治照着孙可望和李定国的模式,将其套在了郑成功和陈凯的身上,突然发现好像还真的能像佟国器所言的那般对号入座——孙可望掌控着云贵的行政体系和驾前军,李定国则有自己的本部兵马;同样的,郑成功手握兵权,陈凯在这方面会稍显弱势一些,但是陈凯在郑氏集团的行政体系中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而且军方也多有支持者,再回想起当初刘清泰、佟国器以及入闽的那两个宣诏大臣的说法,陈凯是主战派的头子,如柯宸枢、萧拱宸、李建捷以及广东的大批将帅都是支持陈凯的,说不准一旦分裂,就真会是个两败俱伤。
郑成功和陈凯的问题现在不算太过突出,顺治看过了奏折也仅仅是开始改变了一些看法而已。但是,若贵州那边的事情真的如洪承畴所言的那般,也许用不了多久云贵就会爆发大规模的内讧,而这正是清廷最好的时机。
“问题,是孙李二贼到底什么时候开打?”
永历十年的七月初,顺治在北京城里期盼着孙李内讧的进一步爆发,远在湖南长沙的洪承畴同样是如此。
涉及数省的大战已经结束了几个月了,这期间陈凯没有闲着,他同样也没有闲着。请调兵员、组建和恢复部队、巩固防线,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向各处派遣更多的细作,以尽可能的获取到更多更及时的情报。广东,自然是重中之重,因为陈凯对他、对清廷存在着的威胁已经越来越大了。不过他需要防范的也并不仅仅是一个陈凯,还有更多的势力是需要他关注的,比如福建的郑成功,比如夔东的文安之,再比如云贵的孙可望、李定国。尤其是后者,更是需要以着更大的力度关注的。
奏折的内容,是大战几近结束时从云贵传来的消息,说是李定国带着永历皇帝兵不血刃的夺占了云南,而这也正是他与陈凯捉对厮杀期间孙可望没有跳出来闹事的原因所在。于他看来,孙李之间必有一战,而刚刚从贵州那边传来的新消息也更加印证了这一点。
“祁三升,孙可望要先剪掉李定国的羽翼啊。”
洪承畴口中的祁三升是刘文秀的部将,当初刘文秀兵败保宁,回到贵州就被孙可望去职赶回昆明闲居了,而祁三升则被孙可望任命为总理四川军务,以为留守。后来,刘文秀虽有一度出兵常德,但是祁三升始终在四川坐镇。如今,李定国占据云南,刘文秀是旗帜鲜明的站在了永历朝廷的那一队,祁三升作为刘文秀的旧部,十有八九是要跟着老上司站队的。而贵阳那边,对于这支部队已经存了心思,无非是现在还在商议对祁三升是拉拢,还是直接剿灭的区别而已。
“大概会是先拉拢一番,拉拢不到再下狠手剿灭。”
过程,凭着经验洪承畴已经在胸中有了成算。具体祁三升所部的结局如何,洪承畴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孙可望与祁三升到底什么时候开打,因为这一次的交锋便是云贵大规模内讧的前兆!
“亨九,要不要想办法推一下。”
照壁街的西南经略衙门里,洪承畴最信任的长沙幕府成员,也是他的姻亲黄志遴听闻了云贵的情报,亦是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奈何,西边的情势对于清廷来说是在好转的,但是东面却依旧是恶化,就算是洪承畴亲自出手,也只是将恶化控制在了一定的程度之内而已。
黄志遴出言如斯,洪承畴当然明白其人是在担心一旦东南的局势进一步恶化,很可能他们根本等不到西南的那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到来。但是对于黄志遴的建言,他却是摇了摇头:“鸥眉,这时候,咱们做什么都是错,只有把自身的存在感降低,让孙可望觉得湖广无忧,他才会放心大胆的与李定国大打出手。”
比之彼此,清廷显然更是他们的大敌,这里面不仅仅在于他们现在还都是打着明廷的旗号,亦是在于张献忠的死对于西营而言本就存在着一个立场问题,否则这些年西营内部也不会仅仅只有扶明和自立两种思潮,而没有降清的那一个选项。
黄志遴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陈凯把东南的战局已经捅出了个大窟窿来,洪承畴在竭尽全力的弥合,但也仅仅是弥合而已,而非是恢复原状。此间,更多的还是一个关心则乱。毕竟,清廷的未来,以及他们的命运皆系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