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上的折子皇上已经准了,南昌设驻防八旗,江西各府县也都要增兵。现阶段,还是让苏克萨哈带着刘光弼、齐升以及南赣的溃兵守卫吉安府,建昌府那边也要福建兵来协守。任务确实是重了些,不过以着当下陈凯在广东、南赣的布防情况来看,暂且应该是不会有太大的动静的。”
广东、南赣,防御江西和桂东的清军,明军在兵力上显得过于平均,缺乏侧重,在任何一线都很难形成压倒性的优势。况且,根据细作回报,广东的军粮储备已经不能支持一场大战了,这一点与他倒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是故,现阶段双方就又一次恢复到了舔舐伤口,以期再战的阶段。
然而,失去了赣州坚城、失去了武夷山险峻、失去了梅岭防线,清军退守吉安府、建昌府这一线基本上与明军控制区一马平川的所在,缺乏足够的山川之险,即便是投入更多的军队驻防也一样免不了事倍而功半的效果。
这就好像是冷战时期,美国背弃传统盟友伊朗巴列维王朝,此后在中东就不得不退守沙特这等劣质的二线阵地。后来,哪怕是冷战结束,萨达姆、卡扎菲之流尽去,但是伊朗依旧坚挺的与美国对抗,搅得中东地区始终没办法彻底如了美国佬的愿是一个道理。
洪承畴当然不知道什么美利坚,更不晓得巴列维是干什么的,也不能理解有什么战争会是冷的。但是,陈凯从前初到南澳时曾依稀记起一句话——守金陵者,不守淮泗,则长江失险;守雷廉者,不守琼崖,则门庭受寇。夫南澳亦漳潮之淮泗、琼崖也。这句话放在洪承畴这里也同样受用,因为这南赣,亦是江西的淮泗、琼崖和南澳。
奈何,事情已经发展到了现在的局面,洪承畴努力过了,也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了一些损失。比如高文贵和连城璧的首级,以及那座梧州府城,使得他在清廷那边勉强找回了一些颜面,同时也为陈凯挖了一个不得不跳进去坑。但是,想要彻底改变,却也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或许还需要更大的机缘,比如郑成功、陈凯如孙可望、李定国那般爆发内讧,否则就只能先花费更多的钱粮、调集更多的部队来守卫那些“劣质的二线阵地”,没有任何办法。
“但是,亨九,钱粮上面,朝廷那里年年入不敷出,只怕……”
清廷的财政自入关以来基本上没有一年是正的,无非是凭借着入关之初迅速积累下来的厚重家底儿撑着,同时依靠八旗军的赫赫威名,以及放任那些绿营兵盘剥、劫掠地方,才能稳住军心。
现如今,清廷的战略形势越来越差,尤其是赣州一战,继李定国的衡阳大捷之后,又一支满洲八旗被明军打了个落花流水,而且伤亡更甚。当震慑的威力开始渐渐下滑,那么他们就不可避免的需要更多的钱粮来笼络绿营。
黄志遴的担忧不无道理,对此,洪承畴却并不甚在意,只是一句话就结束了这件事情的讨论:“江西休养生息也有几年了,既然入不敷出,那就加税好了。”
洪承畴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似的。对此,黄志遴亦是能够理解,因为他们在湖广已经做过了类似的事情,无非是将“先进经验”搬到江西罢了。
早在洪承畴抵达长沙之初,长沙幕府的幕僚张旭初就建议洪承畴以湖南兵燹频仍,师难宿饱,“非屯田积粟”,不能经理两粤,更谈不上进剿滇黔。
为此,洪承畴分派张旭初管理宁乡县“辟地七千两百有奇”,同时在湖南各地“分遣屯田,官给牛、种,岁征子粒,贷其赋三年”。如酃县知县李朝事记载:“明邑田额粮七千石……十一年大兵廓清,虽陆续招集,苦无农具,经略洪承畴给发牛种,民渐居业。余履任后,单骑躬亲劝垦,今已开三千九百七十七石零。”在攸县,顺治十一、二年,曾两次由经略洪承畴“给发牛种垦田”,垦出田地四十二顷九十亩,并一直延续下去。蒋应泰在宁乡“兴屯奏效”;吴弘道出任沅江知县前,主要从事“开垦屯田及采办军需”……
这些人都是长沙幕府的成员,洪承畴凭借着这些人和相关的政策实现了对湖南的恢复,不仅维持了与西南明军对峙的局面,就连历史上后来清廷的三路进剿云贵,湖南的粮饷也是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恢复民生是为其一,而在民生恢复的同时和之后,洪承畴也在湖广推行“洪饷”,也就是把辽饷的九厘银逐渐恢复了起来。清廷在历史上的明年,也就是顺治十四年更是将其写入了《赋役全书》,推行全国,这里面就更不乏有洪承畴的干系。
这时候,洪承畴脑海中只有收税、养兵以及为满清征服中国,将更多的中国人彻底变成如他一般的奴才。倒是后世,一些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对洪承畴歌功颂德,还专门为这个狗汉奸修建了纪念馆。
纪念馆有一副对联写得分明:“辅国堪称真学士;爱民即是大英雄”。
原来,清廷说在明朝将老百姓逼得造反的九厘银到了洪承畴这边就成了爱民的行为;原来,让中国人成为异族殖民者的奴才就是爱民的行为;原来,让辉煌璀璨的华夏文明沦为东亚病夫就是爱民的行为。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估计就连东林党也要甘拜下风了吧。
湖广的洪饷早已开始征收,大多是在去年就已经开始了。现如今,江西的战局恶化,为了供养更多的军队来维系清廷的统治,洪承畴决定将这份“爱民大礼包”分享给江西的老百姓,让他们也能够沐浴在大英雄的爱与正义之中。
只不过,既然有英雄,那就一定有反派作为衬托。李定国、郑成功、陈凯这样的存在自然是当仁不让,就连现在的孙可望也能算得上。而在即将幸福的感受洪承畴的大爱无疆的江西大地之上,目光如炬的大英雄自然是也发现了一些可能会对其爱民造成阻力的小反派们。
“那个南赣互助会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大战结束已有数月,宜永贵为求脱罪的说辞里将南赣的一切不正常都和盘托出了,这里面最少不了的就是那个在江西明军覆没之后突然如雨后春笋般在江西大地上冒出来的互助会组织。这个组织在各地的发展方向大体相同,无非就是以士绅保护百姓,以百姓恢复民生,双方相辅相成,于各地官府亦是有利可图,所以在发展的过程中也得到了各地官府的支持。
但是,在宜永贵的供述之中,以及洪承畴的情报显示,当明军杀入南赣,互助会纷纷倒向了明军,包括瑞金县举人陶潜这样的当地互助会首领更是被黄山依为谋主,甚至更有甚者还传出了陶潜其实是陈凯的学生这样耸人听闻的言论来。
“一群愚不可及的蠢货!”
听过了黄志遴的调查报告,洪承畴一巴掌就拍在了案上,那份怒不可遏,饶是黄志遴这样亲近的人物也绝少见过,就连陈凯展开对南赣攻势之初比之现在也略有不及。此时此刻,黄志遴已然是惊呆了,因为他根本不明白这里面到底是什么触动了洪承畴的神经,就因为有谣言说陶潜是陈凯的学生那么简单吗。
答案,当然不是,甚至洪承畴根本就没有认为这个疯传是真的。此间的愤怒,尤其是那一句蠢货指的更不是组建互助会的士绅们,却是那些江西、南赣的官吏。
“为了蝇头小利,忽视了真正的大敌。把民间彻底让给了那些士绅,朝廷的权威又当如何行使?”不需要如困兽般在囚笼中来回踱步,洪承畴当即就做出了决断:“传令下去,取缔江西各府县的所有互助会,严禁各省、各府县组建互助会。不管这东西是不是陈凯折腾出来的,绝对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