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不敢叨扰祖母,只是霍家姑娘此次实在是冤枉,她这般柔弱心软的人,如何会对苏姑娘痛下杀手?”
“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熙宁帝似乎是话有所指。
“霍姑娘总不能背个杀人犯的名声。”
“名声于性命而言,哪个重要?”熙宁帝掀起眼皮,看了季渊一眼,“这会子已经有激愤的士子写了文章,要霍家丫头杀人偿命,霍罡拿自己的仕途来换,你觉得太后,百姓,士子们会满意吗?”
“还是说,你想给她再添一笔,魅惑太子?”
查,季渊只想查,从何查起?查到何时,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熙宁帝几乎是明晃晃得告诉季渊,要是想保住霍水儿,就迎娶苏玉。安太后的心,安读书人的心。
什么才能换命?霍罡的仕途,不够。如果和她情深意重的太子厌恶了她,疏远了她,断绝了皇家的恩宠,才算是合了幕后之人的意。
不然大费周章得布局干什么?其实是在斩断霍罡和季渊有更紧密联系的可能。
熙宁帝的默许,更是让季渊心惊。
霍相是父皇的左膀右臂,如今说断就断,与其说是为了君臣情分,保霍水儿一条命,不如说是,猜忌季渊和霍罡的心意。霍罡跟了熙宁帝几十年,未必不是猜到了熙宁帝的意思,故而一夜憔悴。
事已至此,几乎是退无可退。幕后主使就像编了一张天罗地网,算计得步步精妙,永远快季渊一步。
算准了太后不喜霍水儿,必然会横加干涉,算准了苏玉厌恶强权,必然会击鼓鸣冤,算准了朝中官员忌惮霍罡权位者众多,甚至算准了熙宁帝心里的疑虑和身为皇帝的本性。
再拖一步,也许就有人要打着为除民怨的旗号杀霍水儿泄愤了。也算准了季渊舍不得让霍水儿死。
次日,霍相以教女不严的罪名,自请辞官。太子殿下当着霍府众人的面,申斥他青梅竹马的霍家姑娘行迹疯魔,实在可恨,自此恩断义绝。
不管真相如何,不管百姓们热热闹闹得谈了多久,霍罡用他一生政绩,季渊用一纸婚约,保住了霍家姑娘的命。
霍水儿不知季渊应下婚约的背后曲折,只当他不信自己,那日的话更是狠狠刺痛了她的心,故而季渊深夜前来相见,只是冷眼以对。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的人儿,何苦来我这糟践的地方,污了您的眼。”
季渊的心骤然抓紧,“我只是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并非是,不信你。”
积压了许久的情绪一股脑得暴发,失望或是愤怒。
“殿下既然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妨杀了我,还苏姑娘一条命就是了,何苦说些恩断义绝的话来。”霍水儿一字一句就像刀插在季渊的心口,“你我何来恩,又何谈情?”
季渊坐在书案前,压住心底铺天盖地的酸涩,“我是信你的,你不会杀人,我已派人去查,定会还你一个清白……”他想完完本本得告诉霍水儿一切。
话说了一半,霍水儿打断道,“清白?”
她笑得有些凄惶,“殿下大可不必再查,就是我找人杀的苏玉。”
“我若真杀了殿下心心念念的太子妃,殿下一定很难过吧?”
“我心心念念的何时是苏玉?”季渊紧紧盯着她,狠狠皱了皱眉。
“殿下,你若不念着她,何苦留意她的行迹起居,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还在东宫种下一大片她喜欢的荷花?”霍水儿冷笑道,“原也是我唐突了,不经殿下同意,就私自翻看殿下的信件。”
“苏玉的事情……”季渊刚刚要说话,霍水儿就打断他,“殿下真以为,我是喜欢你,想嫁给你?”
男子骤然面若冰霜,“你什么意思?”
“我啊,不过就想借殿下的手,登上皇后之位,获得那滔天的权力。”她笑得很晃眼,说得却是让季渊心如刀绞的话,“然后查清我生母为何所亡,殿下以为,你除了这至尊权位,还有什么?”
“你真是这么想的?”季渊捏住她圆润的肩膀,眼底蓄起风暴。
霍水儿将头偏过去,“是。”
“原是我可笑了。”季渊的眼睛发红,不知是气极了还是,情至深处。
“孤和苏玉有约,只要她老老实实呆在江南,孤会想办法,解除婚约。”
“至于所谓关心的起居,也不过是以免苏玉出尔反尔的监视而已。”
“那片荷花……”季渊抓着她肩膀的手松了松,“是因你曾说,想去江南看万顷荷花。”
孤不想放你自由,孤只想把你禁锢着,让你陪着我,没有江南的万顷荷花,孤就在宫里给你种。
原来,曾经说的,都是孤一个人当真了而已。
霍水儿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扭头看着季渊,男子已然站起身来,留给她一个背影。
“至于你生母的死因,孤查了几年,原是想查出真相再告诉你的。”
“现在看来,都不必了。”
“太子哥哥。”霍水儿的眼角滑落了几滴泪,她伸手去抓,只扑了个空。
男子走得决绝且冷漠,“太子妃之位,或是皇后之位,你都得不到。”
世间有情人多有不能如意的,事后想起都怪命运弄人,误了鸳鸯情浓。
细细究来,有多少是一味要求对方信任,又有多少是心口不一伤着彼此?
最后,都成了二者皆闭口不谈的误会,揭开了流脓,不揭,是块丑陋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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